接下来的几日。
陈阳闭门不出,每日只做两件事。
调息打坐,以及细细研读从坊市购回的那几枚丹道入门玉简。
房间内。
晨昏交替的光影透过窗棂,在粗糙的地板上缓缓移动。
陈阳盘膝坐在那片移动的光斑边缘。
手中玉简贴在眉心,神识沉入其中那些简单,却体系分明的文字与图像里。
《丹理初窥》讲的是炼丹最基本的道理:阴阳调和、五行生克、君臣佐使。
《百草辨性浅述》则罗列了上百种常见灵草灵药的形态、药性、生长习性及粗略的炮制方法。
《控火杂谈》更杂……
记载了些关于炉火把控的心得,温度感知的技巧,以及一些炼丹失败的常见原因分析。
内容粗浅,不成体系。
甚至偶有错漏或过时的观点。
但对于几乎从未真正接触过丹道的陈阳而言,却如同推开了一扇从未留意过的窗。
看到了窗后一个庞大,精密,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
起初。
他只是强迫自己去看,去理解那些枯燥的术语与原理。
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浮现。
那些曾经在他看来繁琐无比,如同天书的论述……
此刻读来,竟觉条理分明。
甚至隐隐与他自身的修行体悟,与他观察过的草木生长,灵力流转的规律相合。
他看得极慢。
有时一段话要反复咀嚼数遍,结合自身对灵气的感知去印证。
没有老师指点,全靠自己揣摩。
但他却并不觉得艰涩,反而有种抽丝剥茧,层层深入的清明感。
“真是奇怪……”
某一日。
当窗外暮色四合。
陈阳放下手中,已反复查看了十余遍的玉简。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恍惚。
他想起了幼年时,在村塾先生那里识字的时光。
那些之乎者也的圣贤书典,字句拗口,道理晦涩。
他坐在硬板凳上,只觉得时辰难熬,呵欠连连。
勉强念了一年,识得些常用字,便再也坐不住……
宁可去田里帮活,也不愿再对着一册册仿佛永远翻不完的厚重书本。
那时觉得。
看书是天下最枯燥乏味之事。
可如今……
这几枚内容粗浅,甚至算不上正统传承的玉简,他却能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便是数日过去。
不仅不觉得厌倦……
反而每每有所得,心中便泛起一丝微妙的满足与充盈。
是心境不同了?
还是经历使然?
陈阳说不清。
他只知道,那些关于草木药性转化,灵力融合升华的文字,仿佛自带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将他牢牢攫住。
……
约定与江凡再入杀神道的前一日。
夜色已深。
陈阳终于将几枚玉简中的内容,从头到尾,反复琢磨了不下数十遍。
他缓缓放下最后一枚玉简,长长舒了一口气。
身体向后靠去,目光投向窗外。
夜空如洗。
一弯弦月高悬,洒下清冷如霜的辉光,静静铺陈在静谧的城池屋瓦之上。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坊市中,那位浓眉修士的话语。
那声音平和,却又带着某种洞穿表象的力量: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炼丹师,乃是手持造化之术。”
造化……
陈阳望着窗外的明月。
月光映入他深邃的眼瞳,仿佛也照亮了心中某些一直朦胧的角落。
“这世间的草木灵物,似乎……存在着两套迥异的价值。”
他喃喃自语。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套,是它们天生地养、本身所具备的本质价值。”
他想到了陶碗。
陶碗复制物品,消耗的灵石并非任意定数,而是与物品某种内在的,近乎本源的价值息息相关。
比如通窍的血肉。
比如那滴污浊的羽化真血。
它们的……价,高得匪夷所思。
这套价值体系,冰冷,客观。
仿佛直指万物存在的根本。
“而另一套价值……”
陈阳的目光落回桌面上,那几枚冰凉的玉简,眼神变得复杂而明亮:
“则是炼丹师……”
“以人力巧思,洞察草木药性,遵循天地至理。”
“通过炼制这个过程,重新赋予,或者说激发出来的……”
“造化价值!”
炼气修士服用的培元丹,灵元丹,筑基修士渴求的筑基丹。
乃至那菩提教秘而不宣,却效果惊人的血髓丹……
哪一样不是如此?
可能原本只值一枚上品灵石的几株普通灵草,在炼丹师手中经过配伍、炮制、融炼……
最终成丹,其价值便能飙升百倍、千倍!
这暴涨的价值,并非凭空而来。
而是炼丹师以其知识、经验……
以及对造化的理解与运用,点石成金般地创造出来的。
“难怪……”
“难怪那凌霄宗内,以杀伐果决,桀骜不驯着称的剑修,面对修为平平的炼丹师,却要摆出那般殷勤甚至谦卑的姿态……”
“难怪当年在青木门,丹霞峰峰主朱大友,仅凭筑基修为与一手丹术,便能隐隐挟制整个宗门,连师尊都要让他三分……”
“也难怪当初,那几位来自不同大宗的元婴……”
“秦秋霞,荷洛,王升,明明修为境界远超梁海,在他面前,却个个执礼甚恭,不敢有丝毫怠慢……”
陈阳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气。
感到胸腔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伴随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因为,他们是炼丹师!”
他低声说道。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
“天生万物以养人。”
“而炼丹师……”
“便是以这造化之术,取天地之精华,逆夺阴阳之机变,点化草木之灵性……”
“最终,炼出滋养修士,助其攀登仙途的灵丹妙药!”
“他们养的,不是凡人。”
“而是……”
“仙!”
这认知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驱散了最后一丝迷茫与犹豫。
他抬头。
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望向了那更为辽阔,也更为神秘的远方天地。
“待此次杀神道之行,积攒些灵石,我便去那天地宗!”
陈阳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无论如何,也要去真正窥探一番这造化之术!去亲身体会,何谓手持造化!”
至于沈红梅……
陈阳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凌霄宗山门的方向,眼神变得坚定而充满希望。
“他日……”
“若我能成为天地宗认可的炼丹师!”
“哪怕是记名弟子,甚至只是一个得到承认的丹师学徒……”
“应当也能获得进入凌霄宗访友,交流的资格。”
“只要能光明正大地踏入那扇山门……”
“便有了寻找的机会!”
想到此处。
陈阳只觉连日来研读玉简的疲惫一扫而空,心头一片澄明。
他深吸一口气。
正欲重新拿起玉简,将其中几个尚有疑惑的要点再梳理一遍。
……
“陈……陈阳……”
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游丝般的声音。
忽然从房门外的缝隙中,钻了进来。
那声音气若游丝。
充满了疲惫与痛苦,甚至……
带着一丝哭腔!
“快……快开门……我……我撑不住……了……”
陈阳浑身一震!
这声音……
是通窍!
他霍然起身。
动作快如闪电,神识瞬间如水银泻地般铺向门外。
果然。
在门槛下方的阴影里,一团小小的,暗红色的东西正瘫软在那里。
气息微弱至极。
若非那独特的神魂波动,几乎难以察觉正是通窍!
陈阳心中一惊。
没有丝毫犹豫,挥手撤去房门的简单禁制,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走廊空荡。
只有那团暗红啪嗒一声,软软地滚进了屋内。
“你……你怎么……”
陈阳连忙将通窍灵气托举。
只觉湿滑粘腻,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败淤泥与某种秽物气味的恶臭,猛地冲入鼻腔!
陈阳猝不及防。
被熏得脸色一白。
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只手迅速捂住了口鼻,眼中满是惊骇。
通窍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是被搬山宗的人带走了吗?
自己原本还想着,以其那顽强的生命力,在搬山宗内最多吃些苦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待从杀神道回来再设法打探营救……
可眼前这景象……
搬山宗那些修士,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你……你不知道……我这些天……受了他们……什么折磨……”
通窍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仿佛随时会断掉。
那话语里的委屈与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
陈阳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愧疚,连忙问道:
“搬山宗那些修士……究竟做了什么?”
同时指尖灵力流转,就要先为它检查伤势,输送些灵气稳住状态。
“他们……唉?”
通窍虚弱的声音顿了一下。
忽然带上了点疑惑: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是搬山宗……欺负我?”
它似乎努力想抬起头,但那蚯蚓般的身躯只是软软地晃了晃。
“不是你自己……方才说的吗?被搬山宗修士折磨?”
陈阳心头一跳,面上却强作镇定,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关切。
他绝不能让通窍察觉……
自己早就知道它被搬山宗带走,却因觉得它命硬死不了而暂时没去管。
这事若被这小心眼,又记仇的家伙知道……
以后怕是要念叨数年。
……
“啊?我……我说过吗?”
通窍的声音更迷糊了。
显然虚弱的状态让它脑子也不太灵光。
它似乎费力地回想了一下,没想起来,索性也不想了,带着哭腔道:
“没错……就是那些混账……搬山宗的王八蛋……呜呜……”
它这一激动,身上那股恶臭似乎更浓烈了些。
“明明……明明通爷我是天生地养的灵宝!”
“结果……”
“那些没眼力劲的东西,非说我是……是茅坑里爬出来的臭蛆!”
“然后……然后就把我丢进……丢进他们宗门后山,那个……”
“那个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啊啊啊!!!”
通窍说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那悲愤欲绝的情绪,仿佛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
陈阳:“……”
他总算明白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来源是什么了。
一想到通窍这些日子可能遭遇的待遇,饶是他心志坚定,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心中那点因未及时救援而产生的愧疚,瞬间被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冲淡了不少。
他不敢怠慢。
连忙连续数道洁净术,清风诀打在通窍身上。
柔和的水气与清风环绕。
迅速冲刷掉它体表那层厚厚的污秽。
虽然那股浸入骨子里的微妙气味,一时半会儿难以彻底祛除。
但至少外表看起来清爽了许多,恶臭也淡了不少。
“呼……”
通窍发出一声舒服到极点的呻吟,瘫在半空中,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谢……谢了啊陈阳……这次……真是差点就……就臭死在里头了……”
它缓了口气。
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这几日的悲惨经历。
原来。
那日被搬山宗修士带走后。
对方起初也惊讶于它能口吐人言,颇有灵智,试图探查其跟脚。
但无论是输入灵力,还是用各种探测法器,符箓检查,都无任何法宝,或珍稀灵兽的特征。
搬山宗修士大失所望。
又嫌它吵闹烦人。
便随手将它扔进了宗门后山一处早已废弃,却因年深日久,而积攒淤泥深达数丈的巨型泥潭之中。
任其自生自灭。
“他们……他们就是想恶心死通爷我!”
通窍悲愤道:
“可他们没想到……通爷我生命力顽强!”
“我在那臭泥潭里……硬生生……钻了三天三夜!”
“终于……找到了一处破损的阵法边缘……”
“钻了出来!”
它说得简单,但陈阳却能想象其中艰辛。
那泥潭绝非普通污秽之地。
经年累月,灵气淤积变质,恐已生出某些阴浊毒气。
环境之恶劣,常人难以忍受。
通窍能从中逃出生天,其生命力之顽强……
当真匪夷所思!
陈阳心中暗叹,这通窍虽行事不着调,但这逃命和生存的本领,也的确堪称一绝。
想来也是。
以它这脾性和惹事能力,若没点真本事,怕是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他们……他们就是嫉妒!嫉妒我和小鹤感情好!想要拆散我们兄弟!”
通窍恢复了些力气,声音也大了些,带着一股执拗:
“越是如此……我越不会屈服!”
它话音刚落。
体内忽然红光一闪!
下一刻。
在陈阳错愕的目光中。
一个约莫半人高,椭圆形的,灰白色半透明物体,凭空出现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胎衣。
表面布满细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
微微起伏。
似乎在缓慢呼吸。
一股微弱但纯净的生命气息从中透出,与通窍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形成鲜明对比。
“这……这是?”
陈阳一愣,这胎衣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嘿嘿……这就是通爷我的手段!”
通窍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得意。
虽然依旧虚弱,但显然对自己这一手颇为自豪。
陈阳盯着那胎衣,脑中灵光一闪。
是了!
当年在青木门废墟,他被王升重创,濒临死亡……
似乎就是被类似的东西包裹,才吊住了性命,得以缓缓恢复!
此物似乎有隔绝气息,蕴养生机的神异效果!
陈阳神识探去。
果然发现这胎衣能隔绝大部分神识探查,只能模糊感应到内部有活物存在。
具体情形却看不真切。
他正欲凝神,调动更多神识,细细观察这奇异胎衣的构造与原理……
“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
那灰白色的胎衣表面,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
如同成熟的豆荚崩开。
胎衣迅速向两侧剥落,消散。
化为点点微光,融入空气。
而胎衣内部包裹的东西,也随之彻底暴露在陈阳眼前。
那是一只体型颇大的仙鹤!
鹤羽洁白。
但此刻有些凌乱,沾染了些许尘土。
它蜷缩着身子。
长长的脖颈弯在胸前。
一双翅膀没有自然收在身侧,而是反常地向下。
向内合拢。
似乎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翅膀下面的什么东西。
陈阳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出来了。
这正是那日,被搬山宗少年牵着的那只仙鹤!
“你……你把搬山宗的仙鹤,都……都掳回来了?!”
陈阳的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
“什么叫掳?”
通窍不以为然地扭了扭身子:
“这是小鹤自愿跟我走的!”
“我们这是……私奔!懂吗?私奔!”
它语气理直气壮:
“这才只是开始!我看好了,那搬山宗里,像小鹤这么漂亮有灵性的仙鹤,还有好多呢!”
“我通爷决定了,将来一定要把它们全部……”
“一起打包带走!”
“这次就先带小鹤出来熟悉熟悉路线。”
它越说越来劲,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美好场景:
“不光是鹤!”
“还有那些欺辱我的混账……一个都跑不了!”
“陈阳,你把陶碗拿出来!我要把我小弟叫醒!”
“非得让那些搬山宗的家伙,知道知道得罪通爷的下场!”
“报仇雪恨!”
……
陈阳此刻却完全没心思听通窍的宏伟计划。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只仙鹤异常合拢的双翅之下。
几片淡青色的,明显属于人类修士衣衫的布料,从雪白的鹤羽缝隙中露了出来。
陈阳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出手,试图轻轻抬起仙鹤覆压的翅膀。
仙鹤似乎处于一种昏睡或迷离的状态,对陈阳的动作并无反应。
翅膀被缓缓掀开……
一个身穿淡青色衣衫,身形瘦小的人,正蜷缩在仙鹤温暖的胸腹与翅膀之间。
双目紧闭,唇红齿白。
面容在昏睡中显得异常恬静。
正是那日站在搬山宗天骄岳铮身旁,牵着仙鹤,向岳铮告状的少年!
陈阳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光是掳了一只价值不菲,明显是驯养灵兽的仙鹤回来……
还连带着,抓了一个大活人?!
“通窍!你做了什么好事?!”
陈阳猛地转头。
看向那还在絮絮叨叨,规划报仇大计的通窍。
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与惊急。
……
“这人啊?”
通窍似乎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添头,语气满不在乎:
“这人不识规矩!”
“我带小鹤私奔的时候,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发现了,非拽着小鹤不放手!”
“跟块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没办法,就只能一起捎带上了!”
它说得轻描淡写。
仿佛只是顺手捡了块石头。
陈阳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气血一阵上涌。
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之前只是神识匆匆扫过,未及细察。
此刻离得近了,在房间内明珠柔和的光线下,他发现对方露出的脖颈肌肤异常白皙细腻。
下巴的线条也过于柔和,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更是纤细柔软……
一个猜测如同冰水,浇遍全身。
陈阳手指微颤,一道细微的灵气挥出,轻柔地拂过地上之人的头顶。
束发的简单玉簪“叮”一声轻响。
掉落在地。
如墨青丝顿时披散开来,铺陈在淡青衣衫与洁白鹤羽之上。
衬得那张昏睡中的面庞更加圆润精致,唇色嫣红。
陈阳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点。
他咬了咬牙,神识凝成一线,谨慎地,自上而下地扫过对方的身体。
虽然隔着衣衫。
但陈阳的神识何其敏锐,一些基本的生理特征根本无法完全遮掩。
仅仅一瞬。
陈阳如遭雷击。
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桌沿上,发出“哐”一声闷响。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披头散发,昏睡不醒的身影。
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在疯狂回荡:
“女的……”
这被通窍顺手捎带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孱弱少年,而是一个少女!
“对啊!”
通窍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满满的嫌弃:
“所以烦死了嘛!又不能收做小弟,偏偏非要黏上来!碍手碍脚的!”
如此理直气壮的抱怨,配合眼前这棘手的局面,让陈阳只觉得额头两侧的血管都在突突狂跳。
一股巨大危机的感觉,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此人……和那搬山宗的岳铮,是什么关系……”
陈阳声音干涩,几乎是本能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想起了那日所见……
此人站在气度不凡的岳铮身旁,指着通窍告状。
岳铮神色虽淡,却明显在倾听。
周围那些搬山宗白衣修士,隐隐以此人和岳铮为中心拱卫……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这能被岳铮带在身边,能让搬山宗弟子小心跟随的少女……
身份恐怕绝非寻常!
极有可能,是岳铮极其亲近之人。
甚至……
就是搬山宗内身份尊贵的人物!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陈阳的后背。
然而。
就在他心念电转,思索着该如何处理这烫手山芋的千钧一发之际。
地上。
那蜷缩在仙鹤羽翼间的少女,长长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迷糊的嘤咛。
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初醒时犹带水汽,迷茫而清澈的眼睛。
陈阳心中警铃大作。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右手闪电般抬起。
一道柔和却凝实的光幕瞬间挥出。
精准地将刚刚醒转,视线尚且模糊的少女笼罩其中!
光幕呈淡金色,不仅隔绝了内外视线,连声音也一并屏蔽。
从外面看,只能见到一个朦胧的,微微发光的人形轮廓。
光幕之内。
骤然被黑暗与寂静包裹的少女显然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随即下意识地抱紧双臂,紧张地左右张望……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陈阳强压住狂跳的心脏,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低沉。
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营造的疏离与神秘,透过光幕传了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
光幕内的身影瑟缩了一下。
似乎犹豫了片刻。
才带着怯意与茫然,小声回答:
“我……我叫岳秀秀……这、这里是哪里啊?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岳秀秀!
姓岳!
陈阳心头又是一沉。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搬山宗的岳铮,是你什么人?”
“岳铮?”
光幕中的少女似乎放松了一点点,或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他是我大哥啊。”
“你……你认识我大哥吗?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这么黑?”
“我……我的仙鹤呢?”
少女的声音带着不安,开始在光幕中摸索。
手掌触碰到那层柔韧无形的光幕壁障,却无法穿透。
陈阳不再多问。
手指迅速掐诀,又一道更隐蔽的隔音符印打入光幕,彻底隔绝了内外的声音传递。
确保光幕内的岳秀秀听不到外界任何动静。
也传不出声音。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然而。
这口气并未能让他有丝毫放松,反而让心头那块巨石压得更沉。
他转过头。
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一旁地面上,正优哉游哉扭动身躯的通窍!
“通——窍——!”
陈阳一字一顿。
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压抑的怒意与后怕。
让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你做的好事!!!”
掳了搬山宗天骄岳铮的妹妹!
还把人家连带仙鹤一起,用那诡异的胎衣神通,偷运回了自己藏身的客栈房间!
这哪里是惹祸?
这简直是……
是把天捅了个窟窿,还把窟窿裱起来挂在了自己床头!
通窍被陈阳这从未有过的严厉态度吓了一跳,扭动的动作都僵了僵。
但它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或者说……
它那简单直接的思维里,压根不觉得这算个事。
它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语气依旧满不在乎:
“哎呀,这么凶干什么……”
“这不就是……抓回来个添头嘛。”
“小鹤,是通爷我的!这个多余的……嗯,就送给你处理了呗。”
“你看,唇红齿白的,虽然不能当小弟,但当个……”
“嗯,当个使唤丫头也凑合?”
陈阳听着通窍这番大方的言论,再看看光幕中那隐约可见,正茫然无措的少女轮廓。
又想想那岳铮道韵筑基的深厚气息,搬山宗东土大宗的庞然势力……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一股凉意,真真切切地,从尾椎骨一路爬升,瞬间蔓延了整个后背。
这下……麻烦真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