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娘子见施老头和范少伯风尘仆仆地归来,强打起精神,脸上堆起笑容。
“施老,小先生,你们一路辛苦了,快屋里坐,我去烧水做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她说着就要往厨房去,却被施老头抬手拦住了。
“郑家娘子,不必张罗了。”施老头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疲惫和一丝沉重,他看了看这虽然简陋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屋子,又望了一眼窗外暮色中沉寂的村落,深深叹了口气。
“我们坐坐就走。”
郑娘子愣住了,脸上笑容僵住,不解地看着他:。
施老,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哪能连顿饭都不吃?再说,这天都黑了,你们还要去哪里?”
施老头只是摇了摇头,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却没有再多解释,夷光心中那点不安愈发清晰。
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轻轻拉住郑娘子的手臂,柔声道。
“姨姨,师傅和师兄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您先去照顾姐姐吧,我看她晚膳也没用多少。这边有我呢。”
郑娘子看了看施老头确实不想麻烦她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拍了拍夷光的手。
“那莲莲,你照顾好师傅和师兄,我先去看看你姐姐。”
她心里虽疑惑,但想着施老头或许是因国事心情沉重,便也没再坚持,忧心忡忡地去了隔壁。
屋内只剩下三人。气氛有些凝滞。
夷光垂下眼睫,走到桌边,拎起陶壶,倒了两杯温水。
虽然她内心深处对这位师兄总有一种莫名的疏离甚至不喜,也说不出缘由,但基本的待客之道她还是懂的。
她先将一杯水轻轻放在施老头面前,然后端着另一杯,走向范少伯。
范少伯站在窗边,目光原本落在窗外沉沉的暮色里,听到脚步声,转回头。
只见少女纤细的身影款款走来,低眉敛目,脖颈弯出一道优美又脆弱的弧线,昏黄的光线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却偏偏在这种家国悲怆的背景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于被掌控的美感。
他的眼神不由得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计量。
夷光敏锐地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不是关心,而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她猛地抬起头,清冽的目光直直地撞入范少伯眼中,带着清晰的怀疑与探究。
范少伯没料到她会突然抬头,且眼神如此直接,那目光太过清澈,仿佛能照见他心底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盘算。
他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抬手接过了水杯,低声道。
“有劳师妹。”
“咳咳。”
施老头适时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
夷光立刻走到师傅身边,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切。
“师傅,您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太累了?要不要先去里间歇息一下?”
施老头看着夷光眼眸里的担忧,心中百感交集,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是有些乏了。歇歇也好。” 他顿了顿,指了指已经放下水杯的范少伯。
“你师兄今夜暂且在此落脚,你帮他寻套铺盖来。”
夷光闻言,面上不显,心里却飞快转动。
她立刻回道。
“师傅,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了。我去隔壁姐姐家借一套来。”
说完,也不等施老头再说什么,便转身快步出了屋子,裙摆划过一道轻盈的弧线。
施老头和范少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
“莲莲这孩子太聪明了。”施老头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
“她怕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少伯,有些事,终究需要你亲自同她分说。”
范少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弟子明白。”
然而,夷光这一去,回来的却不是她本人。
没过多久,郑娘子抱着一床干净的被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坚决的笑意。
“施老,小先生,被褥我拿来了。我想着,莲莲毕竟年纪大了,再和你们两位男子同住一个屋檐下,总归是不太方便。这几日,就让她先住在我家吧,和我家的女儿也有个伴儿。你们先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过来叫你们过去用晚饭。”
她利落地将被子放在一旁空置的床板上,说完,也不多留,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施老头和范少伯面面相觑。
范少伯默默抱起那床还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去隔壁房间铺床。
施老头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在旧竹椅上坐下,闭目养神。
屋内寂静下来,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某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愈发浓重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