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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稞酒的后劲像涨潮的水,慢慢漫过意识的堤岸。蒙古包外的风裹着碎雪,一下下撞在厚毡壁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像是有人隔着帘子在轻轻叩门。我靠在铺着三层羊毛毯的墙根,后背抵着毡壁里填充的驼毛,暖得有些发困。火塘里的炭块烧得正旺,赤红的光焰舔着架在上面的铜壶,壶里煮着的青稞酒“咕嘟”冒泡,蒸腾的白气裹着甜香,在蒙古包顶聚成薄薄的雾,又顺着透气口的缝隙飘出去,和外面的冷空气撞在一起,凝成细小的水珠,滴落在毡垫上,晕出一圈圈浅淡的湿痕。

樱井美子坐在对面的矮凳上,手里捧着一只粗陶酒碗,碗沿沾着几粒没化开的砂糖——是方才她煮酒时特意加的,说日本的清酒太寡淡,只有这样带着蜜甜的暖酒,才能把藏地夜里的寒气从骨头缝里逼出去。她的手指轻轻划着碗沿,指甲修剪得圆润,没涂蔻丹,露出干净的淡粉色,指腹蹭过陶碗粗糙的纹路时,会轻轻顿一下,像是在琢磨什么心事。火塘的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侧脸勾出一层柔和的金边,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停在花瓣上的蝶。

“阿曹,你还记得去年三月在京都看的樱花吗?”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混着酒气的甜,像羽毛拂过心尖。我抬眼望她,她的目光落在火塘里跳动的炭块上,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碗沿,“那时你站在哲学之道的樱花树下,说樱花落得太快,像留不住的人。你还说,要是能住在满是樱花的院子里,每天醒来都能看见粉色的花雨,就好了。”

我的喉咙像被酒气糊住,想应声,却只发出一点含糊的气音。眼皮越来越重,火塘的光在视野里渐渐晕开,变成一片晃荡的橙红。樱井美子的身影开始叠影,一会儿是此刻穿着藏青色棉袍的模样,棉袍领口绣着一圈浅灰的云纹,是她前几天在镇上集市买的,说这颜色衬藏地的天;一会儿又变成去年京都樱花树下的样子,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和服,振袖上绣着紫藤花,腰间系着同色的带,风吹过时,和服的下摆轻轻扬起,连带着发间别着的樱花发簪都在晃,花瓣落在她的肩头,粉得像雪。

空气里的味道也跟着乱了。先是青稞酒的醇烈混着炭火的焦香,转眼又变成京都四月的樱花淡香,还裹着一点她当时用的樱花味香膏的甜,两种气息在鼻间缠绕,让人分不清此刻是在藏地的蒙古包里,还是在千里之外的日本街头。我想抬手揉一揉发沉的太阳穴,指尖却在半空停住——樱井美子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正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她的裙摆扫过羊毛毯,带起细碎的绒毛,那些绒毛在火塘光里飞旋,像极小的星子。走到我面前时,她停下脚步,微微俯身,手轻轻落在我的肩上。她的掌心带着刚握过陶碗的暖意,透过两层棉袍(我穿了件厚羊皮袄,外面又套了件藏袍),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温度,暖得有些发烫,像揣了块温玉。“别坐着了,”她的声音贴得很近,呼吸里的酒气吹在我的耳垂上,痒得我轻轻颤了一下,“外面的雪停了,我看见星星亮得很,我们去看银河好不好?”

我像是被她的声音牵着走,身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的手没有松开,顺着我的肩膀滑下来,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很细,指节分明,握得不算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温柔。我们掀开蒙古包的毡帘时,一股冷冽的空气涌进来,混着雪后的清冽气息,瞬间驱散了几分酒意。

外面的雪果然停了。夜空干净得像一块被染透的靛蓝色绒布,没有一丝云,缀满了亮得惊人的星星。那些星星比在蒙古包里看见的更亮,有的还在轻轻闪烁,像有人在遥远的地方提着灯笼。银河清晰得能看见淡淡的光带,从东边的山尖一直延伸到西边的草原尽头,光带里的星子密密麻麻,像撒了一把碎钻。脚下的积雪没到脚踝,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每一步都能留下深深的脚印,雪粒从鞋缝里钻进去,凉得脚趾发麻,却又带着一种清透的爽利。

樱井美子走在我前面半步的距离,藏青色的棉袍在雪地里划出一道浅痕。风偶尔吹起她的头发,黑色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露出颈后细腻的皮肤,在星光下泛着淡淡的瓷白,像上好的羊脂玉。她的头发上沾了一点雪粒,是刚才掀帘子时落上去的,雪粒很小,在发间闪着微光,像缀了几颗碎珍珠。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在京都,她也是这样走在我前面,穿着和服,踩着木屐,走在铺满樱花的小路上,背影纤细却挺拔,那时我还想,怎么会有人连走路的样子都像一幅画。

“阿曹,你看!”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朝我招手,手指着夜空的某一处,“那颗最亮的星,是不是你去年说的织女星?”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颗星亮得格外耀眼,周围没有其他星子能盖过它的光。她的眼睛里映着漫天星光,比那颗织女星还要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出梨涡,以前总觉得她性子偏冷,连笑都带着几分疏离,原来她真正笑起来,是这样柔软的模样。

“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好不好?”她的手重新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道,“不用回日本,不用管我爸和佐藤家的约定,就留在这里。白天我们去草原上放马,看羊群像白云一样飘在草地上;晚上就回来煮酒,看星星,听你讲你在秦岭的故事。”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疼得又麻又暖。想说“好”,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很亮,带着一点期待,又带着一点不安,像怕我拒绝。我忽然想起苏瑶,想起她在秦岭的山村里,站在柿子树下朝我挥手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我怎么能忘了苏瑶?可樱井美子的手还在握着我的手,她的体温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让我舍不得松开。

不等我理清这份矛盾,她的身体忽然轻轻靠过来。我能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混着雪后的清冽气息,还有一点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栀子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香膏,她每天都会涂一点)。她的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鼻尖碰了碰我的鼻尖,带着雪的凉意。“我知道你在想苏瑶,”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气息吹在我的嘴唇上,“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哪怕只有这一晚。就这一晚,好不好?”

她的嘴唇轻轻贴上来时,我没有推开她。那是一个很轻的吻,像雪花落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却又带着惊人的暖意。她的嘴唇很软,带着青稞酒的甜,还有一点砂糖的余味。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抱住了她的腰。她的身体很软,靠在我怀里,轻轻颤抖着,像受惊的小鹿。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隔着两层棉袍,依旧能清晰地听见“咚咚”的声音,和我的心跳撞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们慢慢倒在雪地里。积雪被体温融化,渗进棉袍里,凉得皮肤发颤,可身体相贴的地方却滚烫,像有团火在烧。她的手绕到我的脑后,指尖插进我的头发里,指甲轻轻蹭过我的头皮,激起一阵战栗。她的吻越来越深,从嘴唇落到下巴,再到颈窝,带着一点细碎的咬痕,留下滚烫的温度。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越来越软,靠在我怀里,像要融化成水。

风卷着雪沫落在我们的脸上,她却闭着眼,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粒,像撒了一层碎钻。我低头看着她的脸,火塘的光似乎还在视野里晃,混着星光,把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一会儿是她此刻的模样,眉头微蹙,嘴唇泛红;一会儿又变成苏瑶的脸,她站在柿子树下,眉头皱着,像是在责怪我。我猛地一怔,想推开樱井美子,可她的手却抱得更紧,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带着哭腔:“阿曹,别想别人,就这一晚,好不好?”

理智像被雪水浇过,渐渐清醒了一些,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慢慢解开我的藏袍扣子,指尖带着凉意,划过我的皮肤,激起一阵又一阵战栗。她的手指很轻,像羽毛拂过,从领口一直滑到腰间,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滚烫的温度。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栀子香越来越浓,混着雪地里的寒气,变成一种让人晕眩的气息。

“阿曹……轻一点……”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指腹按在我的肌肉上,留下淡淡的红痕。我放慢动作,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怕弄疼她,又怕这份温暖太快消失。她的腿轻轻勾住我的腰,身体贴得更紧,像是要把自己嵌进我的身体里。雪地里的风似乎停了,只剩下我们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狼嚎,在寂静的夜里拉得很长,却一点都不觉得吓人——有她在怀里,连荒野的狼嚎都变成了背景音。

火塘的光在视野里忽明忽暗,我看着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看着她眼角的泪慢慢滑落,落在雪地上,瞬间凝成小小的冰晶。那些冰晶在星光下闪着光,像碎掉的钻石。我忽然想起她刚才说的樱花,想起她说樱花落得太快,像留不住的人。心里涌起一阵恐慌,怕她也像樱花一样,等天亮了就会消失。我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她就不会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慢慢积起薄薄的一层,像撒了一层白糖。她靠在我的怀里,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像睡着了一样,只有手还紧紧抓着我的衣角,指节泛白。我抬头看着漫天飞雪,看着银河缓慢流转的微光,心里一片茫然——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如果是梦,为什么她的体温、她的心跳、她的眼泪,都真实得像能握在手里?如果是现实,那苏瑶呢?我是不是背叛了她?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后颈爬上来,像有人往衣领里塞了一把冰。我猛地睁开眼,意识像从深海里被拽出来,带着剧烈的晕眩。

蒙古包内的火塘已经快灭了,只剩下几块暗红的炭块,在灰烬里偶尔溅起一点微弱的火星。我躺在铺着三层羊毛毯的墙根,身上盖着那件藏青色的棉袍——是樱井美子的。后背的驼毛毡壁依旧暖,可怀里却空落落的,没有半分温度。对面的矮凳上空空荡荡,粗陶酒碗还放在凳面上,碗里的青稞酒早已凉透,碗沿沾着的砂糖还在,只是因为水汽,已经凝成了小小的硬块,像凝固的泪。

蒙古包外的风还在吹,裹着碎雪撞在毡壁上,“噗噗”的声音和梦里一模一样,却没有了梦里的温柔,只剩下荒野夜里的凛冽。我坐起身,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手指碰到眼角时,感觉到一点湿润——是梦里她的眼泪,还是我自己的?喉咙里残留着青稞酒的醇烈,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甜,是梦里她嘴唇上的砂糖味。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没有她抓过的红痕;再看身上的藏袍,扣子系得整整齐齐,没有被解开过的痕迹。铺在地上的羊毛毯很平整,只有我自己躺过的印迹,没有两个人交缠的褶皱。火塘边的铜壶还在,壶里的青稞酒已经凉透,壶底沉着几粒没煮化的青稞粒。一切都和我睡前一模一样,除了那件盖在我身上的藏青色棉袍,和我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怅然。

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