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历经战火洗礼、朝堂更迭。
此刻非但不显落寞,甚至比起宣和年间所谓的盛世,还要更热闹几分。
街巷之上,行人往来,不见当年被金人围困的惶惶。
偶有巡逻的禁军士卒列队而过,甲胄鲜明,步伐整齐,引来百姓驻足观望。
低声议论间,亦多了几分底气。
林太尉治军严明,如今这汴梁城的治安,倒是比先前还要好了不少。
陈安领着金灵,缓步穿行于这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街巷。
金灵初涉红尘,从金朝一路走来,从不曾见过眼前这般活色生香的人间景象,好奇的紧。
东市的喧嚣叫卖,西市琳琅满目的新奇货物,酒楼茶肆间飘出的诱人香气,乃至街边顽童追逐嬉闹的场景......
一切一切,都让她那双澄澈的眸子不住流转,目不暇接。
“师父,那是什么?闻起来好香。”
金灵指着不远处一个小摊,摊主正不断翻动着锅中滋滋作响的油饼,香气四溢。
陈安循指望去,轻声一笑:
“这是一种叫做‘油饼’的吃食,以面粉、油盐制成,虽不比山间灵果蕴含精气,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上前几步,自袖中取出几枚铜钱,递予摊主。
摊主见他气度不凡,身旁女子更是容颜绝世,不敢怠慢。
连忙捡了两张热气腾腾、金黄酥脆的油饼,用干净的油纸包好奉上。
陈安将其中一张递给金灵。
金灵小心翼翼地接过,学着陈安的样子,轻轻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皮下是柔软的内里,带着油与盐的咸香,以及麦面本身淡淡的甘甜,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好吃!”
金灵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浑然忘了方才菜市口的血腥与沉重。
陈安见状,亦是莞尔。
红尘烟火气,最是抚慰人心。
两人边走边食,又买了些糖画、蜜饯之类的小食。
金灵初尝人间滋味,兴致盎然,问个不停。
陈安耐心解答,将这市井百态,风土人情,娓娓道来。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
夕阳余晖将整座汴梁城笼罩在一片温暖金黄当中。
两人并未在城中过多停留,而是穿过略显冷清的南城门,径直往城外的安竹山庄方向行去。
山路幽静,行人渐稀。
金灵方才那份初入人间的兴奋劲也渐渐平复下来,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安静。
她跟在陈安身侧,望着远处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宁静的山庄轮廓,轻声问道: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回家。”
陈安声音平淡。
“家?”
金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不多时,两人便穿过安竹山庄所在外围村落,一路深入。
在外忙碌的时迁抬头,见到陈安归来。
面色一喜,赶忙上前行礼。
“门主。”
只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陈安身侧的金灵身上时,眼中难免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
庄主多年不娶,难道此番外出,终于......
“庄中一切安好?”
陈安问道。
“回门主,一切安好。”
“严管家与几位道长皆在庐中静修,未曾外出。”
时迁恭声答道,随即侧身让开通路。
“只是,曹真人那边......”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真人近些时日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已停了修行,只是每日在庐外静坐观云,言说时日无多,似是在等待......”
自上次庐中演法后,曹文逸便留在庄中久住。
陈安闻言,脚步微顿,神色里泛起一抹波澜。
“知道了。”
他微微颔首。
“你先退下吧。”
“是。”
时迁躬身退去。
陈安领着金灵,缓步踏入忘机庐。
穿过熟悉的竹林小径,绕过清澈的湖泊,最终在一处僻静的竹庐前停下了脚步。
庐舍简朴,一如往昔。
只是此刻庐门敞开,一位身着素白道衣,白发苍苍的老妪正静静地坐在门前的石凳上。
仰头望着天边那绚烂的晚霞,神情平和而安详。
听到脚步声,曹文逸缓缓转过头来。
当看到是陈安时,那双历经百年沧桑的眸子里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处玄,是你回来了。”
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与一位久别重逢的晚辈闲话家常。
只当她的视线移到陈安身侧的金灵身上时,那份平和却骤然化作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异。
“这...这位是......?”
曹文逸缓缓起身,一双精光内蕴的眸子在金灵身上细细打量。
感受到其身上那股与天地相合、纯净无瑕的独特气机,脸上满是震撼。
“居然是天地灵物化形...而且这般灵慧...当今天地,竟还能有此等生灵出世?”
她转头望向陈安,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感慨:
“处玄,此亦是你的手笔么?当真是...夺天地之造化!”
陈安缓缓笑笑,上前几步将其搀扶:
“真人谬赞。”
“此乃小徒金灵,乃是北地白山天池龙灵,得了晚辈点化,方才化形而出,眼下初涉红尘,尚有懵懂。”
说罢,又一转头对金灵道:
“金灵,这位是曹真人,乃修行前辈,还不快快见礼。”
金灵闻言,虽不明所以,却也乖巧地上前一步,对着曹文逸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
“金灵,见过曹真人。”
曹文逸连忙虚抬右手,将她扶起,脸上惊异之色更浓:
“龙灵化形......”
“贫道修行百年,亦只是在古籍中见过寥寥数语记载,不想今日竟能亲眼得见。”
她拉着金灵的手,仔细端详,不住赞叹:
“钟灵毓秀,根骨绝佳,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处玄,你此番的功德当真无量。”
陈安不置可否,只是温声道:
“真人言重了,晚辈此来,一是带金灵拜见真人,二来也是想看看真人近况。”
曹文逸闻言,脸上的感慨渐渐敛去,复又恢复了那份看淡世事的洒脱。
她缓缓摇了摇头,重新坐回石凳上,目光投向天边即将落下的夕阳。
“贫道大限将至,已无甚挂碍。”
声音平淡,却也带着几分释然。
“能于这弥留之际,得见新法出世,又见龙灵化形这般天地奇景,此生无憾。”
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安。
复又看了看一旁懵懂的金灵,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故人已见,尘缘已了。”
“处玄,待贫道去后,无需挂念,亦不必铺张。”
“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将这身皮囊归于天地便是。”
陈安默然颔首,并未多言。
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地常理,纵是他如今修为,亦无法逆转。
“真人放心。”
曹文逸见他应下,脸上笑意更甚。
她似是有些乏了,缓缓闭上了双眼,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呼吸渐渐变得微弱而悠长。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落在她那布满皱纹却又无比安详的面容上,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
陈安与金灵静立于一旁,并未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晚霞散尽,夜幕低垂。
石凳上的老人,已然没了声息。
一代高道,坐化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