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黑子对花狂吠
地下河那不知疲倦的咆哮声依旧充斥在耳膜,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与未知的沉淀物,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奔流向更深邃的黑暗。岩壁上凝结的水珠每隔几秒便会“嗒”地一声滴落,砸在脚边的碎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那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河谷中格外突兀,却又瞬间被河水的轰鸣吞噬,仿佛从未存在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殖土气息,混杂着河水的腥涩与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腐烂花瓣的诡异甜香,吸一口便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发闷。
然而,此刻吸引并冻结了所有人目光与呼吸的,却是河对岸那株从扭曲干尸胸膛中“绽放”而出的“幽冥鬼兰”。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与其说是植物,不如说更像一个从地狱缝隙中探出的、拥有生命的苍白灯塔。干尸的骨骼早已被岁月和地下河的湿气侵蚀得发黄发脆,肋骨如同一把断裂的梳子,艰难地支撑着这株诡异的植物,而鬼兰的根系则如同无数银白色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干尸的脊椎,甚至有几根粗壮的根须穿透了颅骨的眼窝,从空洞的眼眶中蜿蜒而出,与周围的岩石紧紧相连,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某种黑暗的力量。
它通体散发着一种非自然的、清冷幽寂的光芒,这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像是极地冰层下透出的寒光,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纤毫毕现——岩壁上的苔藓、干尸衣物的残片、河岸边散落的白骨,都在这幽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却更反衬出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那片光明是黑暗特意圈出的囚笼,专门用来映照世间的诡异与荒芜。花蕊中心,那由复杂结构偶然形成的、模糊而扭曲的人脸轮廓,带着一种超越了人类表情范畴的、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态,眼窝深陷,嘴角上扬,那弧度僵硬得如同用刀刻出来的一般,仿佛一个冷漠的、来自异次元的观察者,正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无声地、专注地“凝视”着河这边几个渺小而不速之客的生灵。
空气仿佛因它的存在而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带着冰碴的凝胶,肺部传来阵阵刺痛。连地下河水的轰鸣声似乎都被这无形的压力推远,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咚”,沉闷而有力,仿佛要撞碎肋骨,挣脱胸腔的束缚。
秦川死死地盯着那株鬼兰,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工兵铲,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见过无数诡异的景象,深入过无人问津的古墓,遭遇过凶猛的野兽,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被一株植物散发出的气息逼得几乎喘不过气。那不是物理上的压迫,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隐藏在黑暗中,借着鬼兰的幽光,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他能感觉到,这株鬼兰绝不是普通的寄生植物,它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活气”,一种带着恶意的、冰冷的活气。
城城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他比秦川更感性,也更容易被这种诡异的氛围影响。那花蕊中的人脸轮廓,在他眼中渐渐变得清晰,仿佛真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困在里面,正用怨毒的目光盯着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迅速爬升,几乎要冻结思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株鬼兰正在缓缓地向他伸出花瓣,想要将他卷入那片冰冷的幽光之中。他下意识地往秦川身边靠了靠,寻求一丝安全感,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株鬼兰上移开,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牢牢吸引。
就在两人被这超越认知的诡异景象所深深震慑,心神摇曳之际——异变突生!
一直安静地、带着伤腿的疲惫蜷缩在城城脚边,依赖着主人体温给予安全感的黑子,猛地毫无征兆地暴起!
它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原本因伤痛和疲惫而略显萎靡的状态瞬间一扫而空!全身浓密的黑色毛发,从脖颈到脊背,乃至尾巴尖,根根倒竖炸起,使它整个体型仿佛瞬间膨胀了一圈,呈现出一种极度紧张、如临大敌的防御姿态。它那双平日里温顺忠诚的琥珀色眼眸,此刻瞪得溜圆,瞳孔收缩成危险的针尖大小,里面燃烧着一种极致的、仿佛遇到了刻入基因链最深处的天敌般的原始警惕与难以抑制的狂怒!
黑子受伤的后腿还在隐隐作痛,之前被岩石划伤的伤口尚未愈合,此刻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三条腿稳稳抓地,身体前倾,将全部的攻击性和警告意味,都指向了河对岸那株散发着幽光的鬼兰!它的鼻子快速地翕动着,似乎在捕捉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气味,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表达着极致的厌恶与恐惧。
“汪汪汪!呜——汪汪!嗷呜——!!!”
一连串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激烈吠叫声,如同爆豆般从它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吠声尖锐、高亢,甚至因过于激动而带上了破音,完全不同于它平时示警或玩耍时的叫声。声音里充满了最直白的警告,一种仿佛要将某种邪恶存在驱逐出去的决绝,甚至……仔细聆听,还能辨析出一丝潜藏在愤怒之下、源自生命本能的、不易察觉的深深恐惧。
黑子前肢死死压低,身体几乎贴伏到地面,呈现出标准的扑击前预备姿态,强健的脖颈肌肉绷紧,龇着森白的利齿,从齿缝间溢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如同闷雷滚过般的咆哮声。它的尾巴紧紧夹在两腿之间,耳朵向后贴平,每一根毛发都在微微颤抖,却依旧执拗地对着鬼兰狂吠不止。它的全部注意力,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了那株鬼兰之上,仿佛下一秒,只要城城一声令下,或者那鬼兰稍有异动,它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冰冷湍急的河水,扑上去将其撕咬成碎片!
“黑子!你怎么了?冷静点!黑子!” 城城被脚下爱犬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失控的剧烈反应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连忙蹲下身,伸出带着湿冷河水的手,试图去抚摸黑子的头顶和脖颈,用熟悉的触感和声音安抚它躁动不安的情绪。指尖触碰到黑子的毛发,只感觉到一片僵硬的冰冷,那原本柔软顺滑的毛发此刻硬得像钢针,扎得他手指生疼。
然而,此刻的黑子仿佛完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对主人熟悉的抚摸和呼唤充耳不闻。它的耳朵紧紧贴在头上,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一个劲地对着鬼兰狂吠,身体因极致的紧张而微微颤抖,嘴角的涎水顺着牙齿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湿痕。城城的心沉了下去,他从未见过黑子这样,哪怕是之前遇到凶猛的野猪,它也只是警惕地吠叫,从未像现在这样,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恐惧和愤怒,仿佛对面的不是一株植物,而是一个能轻易夺走它性命的恶魔。
秦川的眉头死死锁紧,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的目光在黑子异常激动的状态和对岸那株静默的鬼兰之间快速逡巡,脸色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能感觉到,黑子的反应绝不是无的放矢,动物的感官远比人类敏锐,尤其是对危险的感知,更是有着天生的直觉。他想起之前在古墓中遇到的粽子,当时也是黑子第一个察觉到危险,发出了警告。而这一次,黑子的反应比上次还要激烈,这说明,那株鬼兰的危险程度,恐怕远超他们的想象。
“动物的感官,尤其是对某些特殊能量、磁场或者……更诡异存在的感知力,往往比我们这些依赖理智和常识的人类要敏锐、直接得多……”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峻,“黑子表现出如此激烈、近乎本能恐惧与愤怒的反应……那株花,绝对不仅仅是长得诡异那么简单!它身上,或者说它周围,一定存在着某种我们暂时无法理解、但绝对致命的问题!”
站在稍后位置的七月,此刻也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仿佛有一只冰冷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不由得一窒。她的脸色同样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那株鬼兰虽然隔着宽阔汹涌的地下河,但那幽冷的光芒,那花蕊处似笑非笑的模糊人脸,却像拥有某种穿透空间的魔力,让她产生一种极其不舒服的、仿佛灵魂都被浸入冰水、即将被那诡异光芒剥离吸走的剥离感和眩晕感。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双手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指尖触碰到自己的皮肤,只感觉到一片冰凉,连血液都仿佛变得粘稠缓慢起来。她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眼前的鬼兰似乎在缓缓晃动,那花蕊中的人脸轮廓也变得更加扭曲,仿佛在对着她无声地狞笑。七月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这种诡异的幻觉,却发现那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开始出现耳鸣,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嗡嗡声,让她头痛欲裂。
黑子那充满警告与不安的狂吠声,在巨大而空旷的地下河谷中反复冲撞、回荡,与地下河永不停歇的咆哮轰鸣声古怪地交织、融合在一起,非但没有驱散寂静,反而更给这片本就诡谲莫测的地下世界,增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紧张与不安。它似乎是在用自己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拼命地想要驱散某种无形的、邪恶的侵蚀,或者,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它所忠诚的主人,发出最高级别的、关乎生死存亡的强烈警示!
城城看着黑子痛苦而执拗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他知道黑子是在保护他们,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徒劳地呼唤着它的名字。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错,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不应该靠近这株诡异的鬼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要崩溃。
秦川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他们必须尽快弄清楚这株鬼兰的底细,找到渡河的办法。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对岸,仔细观察着鬼兰的每一个细节。他发现,鬼兰的花瓣虽然看似静止,却在幽光的映照下,有着极其细微的颤动,像是在呼吸一般。而那花蕊中的人脸轮廓,似乎也随着花瓣的颤动,在缓缓地变化着表情,那似笑非笑的弧度,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诡异。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气氛几乎要达到顶点之时——
那株一直静默如雕塑的“幽冥鬼兰”,其苍白的花瓣,再次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幅度比之前那次更大了一些,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正在调整呼吸。与此同时,花蕊中心那张模糊的人脸轮廓,似乎也在幽光的流转间,变得更加清晰了一分!尤其是那抹诡异的、似笑非笑的“笑容”,弧度仿佛被无形的手拉扯着,加深了!一种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不适的恶意,透过那“笑容”弥漫开来,如同潮水般涌向河对岸,让空气都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冰冷。
几乎就在这鬼兰产生微妙变化的同一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仿佛能绕过耳膜、直接作用于大脑皮层、搅动精神海洋的无形波动,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所激起的致命涟漪,悄无声息却又无比迅速地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极其诡异,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形态,却能清晰地被感知到。它像是一阵无形的寒风,吹过每个人的心头,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又像是一根细小的针,刺入大脑最深处,搅动着神经,让人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而首当其冲的,正是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对岸、感知最为敏锐的黑子!
它那持续不断的狂吠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快刀骤然切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而充满了痛苦与困惑的呜咽:“呜……” 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头部,猛地向后退缩了两步,受伤的后腿让它动作显得有些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它用力地、大幅度地晃了晃脑袋,耳朵耷拉下来,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仿佛要甩掉某种粘附在意识上的脏东西。那双原本充满警惕与愤怒的眼睛里,瞬间流露出一丝短暂的迷茫和更深层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恐惧。
但黑子骨子里的忠诚与护卫本能终究压倒了这诡异的精神冲击,仅仅一两秒后,它强行稳住了身形,眼神重新聚焦,虽然不再疯狂吠叫,但那压抑着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充满了极致敌意与不屈警告的低沉吼声,依旧持续不断地指向鬼兰,只是那声音里,明显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忍痛苦的颤抖。它的身体依旧紧绷着,毛发倒竖,只是那股疯狂的气息减弱了几分,多了几分坚韧与隐忍。
不仅仅是黑子!几乎在同时,城城和秦川也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仿佛有人在他们后脑轻轻敲了一下,视野有瞬间的模糊和晃动,同时胃部一阵翻搅,泛起了恶心的感觉。
城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鬼兰和河岸都变成了重影,他下意识地扶住身边的岩壁,才勉强稳住身形。胃里的酸水不断向上涌,他用力咬紧牙关,才没有吐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一样,思维变得迟钝而混乱,耳边的轰鸣声和黑子的低吼声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秦川的反应比城城要好一些,但也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不适感,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骇然的神色。他从事考古工作多年,接触过不少带有诡异能量的古物,但从未遇到过这样直接作用于精神的攻击。这株鬼兰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它在影响我们!直接用某种方式攻击我们的精神!” 秦川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鬼兰……它绝对拥有主动散发精神干扰,甚至进行攻击的能力!这不是普通的植物!”
七月的情况则更加糟糕,她本就体质较弱,对这种精神冲击的抵抗力更低。那股无形的波动袭来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她靠在岩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舞。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仿佛要陷入沉睡一般,一种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黑子这远超寻常的异常激烈反应,加上刚才那清晰可辨的无形精神冲击,都无比明确、残酷地告诉他们一个事实——河对岸这株看似只是静静生长、人畜无害的“幽冥鬼兰”,其危险与诡异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料!它不仅仅是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寄生在尸体上,它更很可能拥有某种他们目前完全无法理解的、能够主动感知、影响甚至直接攻击靠近者的恐怖能力!它是一个拥有意识,或者至少拥有某种恶毒驱动本源的捕食者!
渡河,逃离这片区域,已经变得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每多停留一秒,都可能多一分未知的危险。然而,那条象征着生路的对岸,此刻却如同被恶魔划下的领地,由这样一株妖异、邪恶且具备主动攻击能力的存在牢牢看守着。
生路与死境,希望与绝望,仿佛真的只有这一河之隔,却又像是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他们必须尽快想出安全渡河的办法,同时,还要时刻提防、应对那株鬼兰可能发动的、下一次或许会更猛烈、更诡异的未知形式攻击!
城城看着黑子依旧在低声咆哮,看着秦川凝重的脸色,看着七月痛苦的模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涌上心头。他不能退缩,不能放弃,他们必须活着离开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坚定的光芒。
秦川也渐渐稳住了心神,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他们必须团结起来,共同面对这株诡异的鬼兰。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城城和七月,沉声道:“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渡河。城城,你照顾好七月和黑子,我来想办法。”
黑子那持续不断的、充满了痛苦、警惕与不屈的低沉吼声,在这生死攸关的最终逃亡路上,化作了最刺耳、最不容忽视的鲜血写就的警报,一声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