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里的一点小风波,第二天一早便成了各宫闲话的由头。
欣贵人那只养了多年的绿毛鹦鹉,不知怎么就死在了笼子里。
浑身僵硬,嘴角还挂着一丝黑血,死状凄惨。
欣贵人当场就吓白了脸,抱着鹦鹉的尸身哭了好一阵,随后便称病,闭门不出,说什么也不肯见人了。
这等场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除了那位新搬进来,头一天才跟欣贵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祺贵人,还能有谁?
消息传到景仁宫时,皇后娘娘正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墨菊。
听完贴身宫女剪秋的回禀,她“咔嚓”一声,毫不犹豫地剪下了一朵开得最盛的花。
“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皇后将那朵墨菊随手丢进一旁的银盆里,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喜怒。
“为了一只扁毛畜生,就闹得满城风雨,失了体面。”
剪秋躬身附和道:“可不是么。奴婢听说,欣贵人那边已经将此事报给了内务府,只说是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请内务府彻查呢。”
“查?”皇后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了然,“查来查去,最后也只会是个不了了之。”
“祺贵人是皇上亲口允诺让她进宫的,她阿玛又有功在身,谁敢真的动她?”
她放下银剪,细细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话却是对着另一侧侍立的宫女绘春说的:“你去一趟春熙殿,跟慧嫔说,储秀宫里既然出了这样的事,她身为协理六宫的慧嫔,又是储秀宫未来名正言顺的主位,理应去瞧瞧,安抚一二。”
“也叫那些小妃嫔们都看看,这宫里,到底还是有规矩在的。”
这话听着,是抬举孙妙青,让她去储秀宫立威。
可谁不知道,储秀宫如今就是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
欣贵人气得称病不出,祺贵人骄横跋扈,一个有女倚仗,一个有宠争辉。
孙妙青一个怀着双身子的人,被派去蹚这浑水,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后果不堪设想。
这哪里是让她去立威,分明是想让她去坐山观虎斗,顺便,看看她有没有可能也“不小心”成了戏中人。
春熙殿内,孙妙青听完绘春姑姑传达的“懿旨”,脸上的笑容温婉依旧,没有半分变化。
“有劳姑姑跑这一趟了。”
她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只是……实在是臣妾这肚子不争气,近来总觉得坠得慌,太医嘱咐了要静养,轻易动弹不得。”
“储秀宫两位妹妹的事,臣妾实在是有心无力。”
她轻轻叹了口气,吩咐贴身宫女春桃:“去,把库里那对白玉如意取来,给欣贵人送去,就说是我这个主位娘娘的一点心意,让她宽心将养。”
“再取一匹蜀锦,给祺贵人送去,贺她新得恩宠。”
这番安排,可谓滴水不漏。
既全了皇后的面子,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去,但礼数绝不能少。
绘春碰了个软钉子,也只能赔着笑脸告退。
人一走,孙妙青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皇后这是嫌宫里不够热闹,想往我这儿也添把火。”
她端起安陵容刚为她沏好的安神茶,轻轻吹了吹热气。
安陵容今日是特意过来拜访的,还带了皇帝新赏的一匣子南海珍珠。
她坐在孙妙青下首,一直没怎么说话,眉宇间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忐忑。
直到此刻,她才轻声开口,像只试探着伸出爪子的小猫:“姐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孙妙青呷了口茶,抬眼看她。
安陵容今日打扮得素净,一身月白色的旗装,只在领口袖边绣了些细碎的兰草,越发衬得她眉眼清秀,楚楚可怜。
“为何这么问?”
“皇上近来……常召妹妹侍寝。”安陵容的声音更低了,几乎不敢看孙妙青的眼睛。
“妹妹知道,姐姐如今怀着身孕,本该是皇上最着紧的时候。妹妹怕……怕姐姐心里不舒坦。”
孙妙青放下茶盏,忽然笑了。
她伸手,拉过安陵容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能得宠,我为你高兴。”
安陵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不过,”孙妙青话锋一转,语气却依旧平和,“要说心里一点酸涩也无,那也是骗你的。”
“毕竟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
“咱们这些后宫的女人,谁不是在刀尖上讨生活,谈什么情爱,太不现实了。”
她看着安陵容瞬间又黯淡下去的神色,继续道:“我只是需要点时间缓一缓,想明白了就好。”
“你能得皇上看重,是你自己的本事。”
“我真心为你高兴,也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
“这宫里,情爱靠不住,但你我的情分,却比什么都重要。”
这番话,坦诚得近乎剖心。
没有虚伪的客套,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安抚。
安陵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反手握住孙妙青的手,声音里带着哽咽:“姐姐……我就知道,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
她顿了顿,又流露出一丝自卑:“只是……我家里那样的出身,总觉得在这宫里,做什么都底气不足,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出身?”孙妙青挑了挑眉,“这宫里,家世比你低的多了去了。”
“从前那个妙音娘子余莺儿,还有翊坤宫那位芝答应,不都是宫女出身?”
“便是那位襄嫔曹氏,你听听年答应平日里怎么说她的?‘破落户家的秀女’。”
“她的家世,又能比你强到哪里去?”
“妹妹何必妄自菲薄。”
“家世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皇上看重你,你就有享不尽的尊荣。”
孙妙青的一番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安陵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看着孙妙青,眼中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多谢姐姐开解。”
孙妙青微笑着点头,心中却暗自盘算着,如何将这份情谊,转化为自己稳固后宫的资本。
另一边,皇后的算盘在孙妙青这儿落了空,便又将目光投向了碎玉轩。
甄嬛对去“主持公道”这种事,同样是敬而远之。
她腹中有了依靠,又曾不幸小产。
如今只盼着能安安稳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半点不想节外生枝。
倒是淳嫔,出了月子,又迁居钟粹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这日,她抱着刚满月的端恪公主在御花园里晒太阳,正巧就遇上了出来散步的甄嬛和浣碧。
“菀姐姐!”淳嫔老远就扬起手,脸上的笑意比阳光还灿烂。
一番见礼后,淳嫔便热情地拉住甄嬛的手,不让她走:“姐姐若无事,不如随我一道去钟粹宫坐坐?我那儿刚收拾妥当,正想请姐姐过去帮我瞧瞧,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呢!”
甄嬛见她兴致高昂,怀里的小公主也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不好推辞,便笑着应了。
钟粹宫确实比碎玉轩要轩敞许多。
主殿虽不如甄嬛住的暖阁那般精巧雅致,却胜在宽阔大气,一应陈设都是簇新的。
淳嫔拉着甄嬛,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孕期的感受,又压低声音抱怨起同住的黎常在:“……也是个没脑子的,整日里就想着怎么争宠。前儿个我抱着公主从院子里过,她竟敢让宫女站在路中间挡着!”
“我如今也懒得跟她计较,皇后娘娘已经下令了,罚她在自己屋里抄一百遍《女则》,好好清醒清醒脑袋!”
甄嬛含笑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浣碧跟在后头,听着这些孕妇之间的话题,只觉得心头憋闷。
她看着淳嫔那张被养得红润光泽的脸,又看看自家姐姐那被小心呵护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是滋味。
她自认容貌不输旁人,若是自己也能有孕,想必也能像姐姐这般,被皇上捧在手心里。
淳嫔的贴身宫女雪儿是个机灵的,瞧见浣碧神色恹恹,便笑着上前,福了一福:“碧答应若是觉得闷,不如让奴婢带着您在宫里四处转转?我们钟粹宫的景致也是极好的。”
浣碧正求之不得,便顺水推舟地应了。
钟粹宫的右殿,果然比她在碎玉轩后罩房里那间小屋子,不知大了多少倍。
窗明几净,陈设虽然简单,却样样都是内造府新制的。
雪儿一边引着她参观,一边嘴甜地奉承:“这儿虽然宽敞,可到底还是比不上日后菀嫔娘娘要迁居的承乾宫呢。”
“奴婢听说,那承乾宫可是宠妃的居所,殿宇雍容华贵,气派非凡。”
“等碧答应您跟着菀嫔娘娘一块儿住进去,那才叫舒坦呢。”
这话,正好说到了浣碧的心坎里。
承乾宫。
她抚摸着窗边一张花梨木嵌螺钿的方桌,冰凉光滑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想象着自己住在那样华美宫殿里的情景,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自得。
雪儿指着一处空着的拔步床,笑着说:“这右殿原是留给日后新晋的嫔妃住的,如今还空着。答应您瞧,这窗外的芭蕉长得正好呢。”
浣碧的目光却没落在芭蕉上。
就在这时,雪儿像是无意间,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下,将床边矮几上放着的一个描金漆盒打落在地上,盒盖摔开,一匹湖水绿的绸缎滚了出来。
那绸缎在午后的光下,漾着水波般的光泽,美得惊心动魄,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哎哟!”雪儿慌忙跪下收拾,嘴里懊恼地念叨,“这都是我们娘娘要拿去库房的料子呢。冲撞了答应,真是该死!”
“这是……”浣碧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柔软的绸缎。
雪儿回道:“哦,这是内务府才送来的,说是给咱们端恪公主做夏衣用的。我们娘娘说颜色太素了,便先搁在这儿了。”
娘娘嫌素的料子。
浣碧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这匹料子,比她见过的任何衣料都要好,比当初安陵容送给姐姐、后来转赠了自己让她得意了许久的浮光锦那匹浮光锦,还要好上百倍。
可到了淳嫔那儿,竟只落得一句“太素了”?
一股强烈的嫉妒与不甘,瞬间涌了上来。
承乾宫是姐姐的,不是她的。
这些衣服布匹,首饰珠宝也都是姐姐的,不是她的。
她永远都只能是跟在后头,捡着别人不要的东西的那一个。
雪儿偷偷觑着她的脸色,又状似无意地加了一句:“其实我们娘娘常说,答应您这般品貌,若是得了机会,定能与菀嫔娘娘一同光耀门楣。”
“到时候,您也是正经主子,何愁没有这样的好地方住?什么样的好料子用不得?”
浣碧的心,被说得活泛起来。
她忽然想起,姐姐曾答应过她,等生下孩子,便会求皇上,将她收为义妹,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到了那时,她也是甄家的小姐了。
前途,似乎又变得一片光明。
可……还要等多久?
等姐姐生下孩子?
等姐姐晋位?
等皇上想起来还有她这么一号人?
浣碧看着拔步床帐子上挂着的香囊,那上面精致的并蒂莲刺绣,又刺痛了她的眼。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梳妆台上铜镜倒映出的那张脸。
与甄嬛有着六七分相似,却更显几分不甘与执拗的脸。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形。
若是不细看,若是灯火昏暗些……
***
襄嫔每日的请安,已成宫中一道固定的风景。
她像一只精准的钟摆,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时区里来回晃荡。
一边是景仁宫,皇后坐镇的权力之巅。
另一边,是翊坤宫,昔日荣光的废墟。
今日天色阴沉,仿佛一块脏了的灰布,笼罩着紫禁城。
景仁宫内,皇后依旧是那副温和宽厚的模样。
听完襄嫔禀报启祥宫的琐事,她只淡淡一语:“翊坤宫那位,近来可还安分?”
襄嫔垂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快意,却用最悲悯的语调说出来:“回娘娘,年答应……不大好。”
“嫔妾去的时候,她正对着翊坤宫门口发呆。”
“人瘦得脱了相,身上那件宫装空荡荡的,风一吹就能飘起来。”
“瞧着,怪可怜的。”
皇后用银签拨弄着香炉里的灰,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打理一盆名贵的花草。
“再可怜,也是罪有应得。”她轻描淡写。
“本宫只是不希望她再闹出什么事来,搅了宫里的清静。”
襄嫔心中一凛。
皇后这是在敲打她,也是在默许她继续去“安抚”年答应那颗随时会炸的炮仗。
“娘娘仁慈,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襄嫔顺着话头往下说,话锋一转,却提起了另一件事。
“说来,嫔妾这‘襄’字封号,还是菀嫔娘娘给解的惑。”
“她说,襄者,助也。”
“皇上是看嫔妾助他扳倒了年氏,才赐此封号。”
她顿了顿,抬眼飞快地觑了一眼皇后的神色。
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菀嫔妹妹到底年轻,看事情只看到了一层。”
“嫔妾如今却觉得,皇上的意思,或许不止于此。”
皇后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她,眼底有了些许兴味。
“哦?那你怎么看?”
襄嫔心头一横,这是她递出的投名状。
“嫔妾以为,‘襄’之一字,不止是助皇上平前朝之事。”
“更是要助皇后娘娘您,安后宫之心。”
她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年氏这棵大树是倒了,可根还烂在土里,时不时就要冒出些毒气来,熏着了旁人。”
“嫔妾不才,愿为娘娘做那把修剪烂根的剪子,还这后宫一片真正的‘清静’。”
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
既表了忠心,又把脏活累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皇后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难为你有这份心。”
见皇后松了口,襄嫔立刻跪倒在地。
泪水说来就来,声音哽咽:“娘娘,嫔妾别无所求,只求娘娘垂怜,让嫔妾能时时见温宜一面……”
“嫔妾听说,听说她……已经不大认得嫔妾了……”
她伏在地上,肩膀微微抽动。
哭得无声,却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
皇后怜悯地看着她,伸手虚扶了一把。
“妹妹快起来,你这又是何苦。”
“本宫也知你对温宜的感情,只是皇上既已下旨交由敬妃抚养,本宫也不好插手啊。”
她叹了口气,吩咐剪秋:“去,把库里那对赤金镶红宝的项圈拿来,给襄嫔,就当是本宫赏给温宜的。”
“小孩子家,戴着也喜庆。”
襄嫔谢恩接过那沉甸甸的赏赐,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一个项圈,就想打发她这个活生生的额娘?
出了景仁宫,殿外的冷风一吹。
襄嫔脸上的悲戚之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麻木的冷硬。
她攥着手里的锦盒,径直带着音文,往翊坤宫的方向去了。
音文小声劝道:“小主,要不今日就算了吧?您脸色不好。”
“不好?”襄嫔冷笑一声,脚步未停。
“等我什么时候能把温宜抱回来,我的脸色就好了。”
皇后要她做一把剪子,那她就做。
只是这剪子,剪断的是别人的念想,还是她自己的活路,就未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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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宫门紧锁。
门前的太监无精打采。
瞧见襄嫔的仪仗过来,才懒懒散散地开了门。
殿内陈设已大多搬空。
空旷冷清。
只一几一案,擦拭得一尘不染。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欢宜香。
那是年答应往日最爱的味道。
此刻,却只添寂寥。
年答应坐在窗下。
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上的赤金护甲。
身上是素净宝蓝色宫装。
料子不算顶尖,却浆洗得笔挺,不见一丝褶皱。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鬓边只簪一支素银簪子。
清冷孤傲。
听见脚步声。
她头也不抬。
只冷冷吐出两个字。
声音沙哑。
“出去。”
襄嫔挥退旁人。
她缓步上前。
在年答应对面绣墩坐下。
“姐姐这是何苦?”
“身子是自己的。”
“作践坏了,岂不是称了仇人的意?”
年答应手上的动作一顿。
终于抬起头。
那双曾经艳光四射的凤眼。
如今失了神采。
只沉淀着冰冷恨意。
“仇人?”
“我的仇人是皇帝,是甄嬛!”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看我的笑话?”
襄嫔并不动怒。
只幽幽叹了口气。
“我从未想过看你笑话。”
“我只是听说,年家在京的两位公子。”
“如今日子……不大好过。”
年答应身子猛地僵住。
襄嫔继续道:“年家倒了,树倒猢狲散。”
“从前巴结的人,如今都躲着走。”
“听说,你那两个侄儿,府邸也被查抄,只能在城郊租个小院子度日。”
“姐姐,他们还年轻。”
“若是在宫里的你再有个三长两短。”
“年家那点最后的血脉,可就真断了。”
这番话,像一根毒刺。
精准扎进年答应心窝。
她不在乎自己。
恨皇帝,与甄嬛不死不休。
可她不能不管侄子。
那是她哥哥唯一的指望。
“你……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姐姐你得好好活着。”
襄嫔凝视着她。
“只有你活着,在宫里还有一席之地。”
“他们在外头才能有个依靠。”
“哪怕只是个答应,到底也是皇上的女人。”
“没人敢真把他们往死里逼。”
年答应攥紧手中软布。
骨节泛白。
“活着?”
“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
襄嫔忽然凑近。
声音压得极低。
“姐姐,你难道忘了,当年你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了吗?”
“端妃!”
年答应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俩字。
眼中瞬间燃起疯狂火焰。
“是啊,端妃。”
襄嫔看着她反应,心中满意。
面上却流露同病相怜的悲戚。
“当年若不是她那碗红花。”
“姐姐你早已儿女双全。”
“哪里还轮得到甄嬛那个贱人耀武扬威。”
她说着。
眼圈竟红了。
泪水滚落。
“我何尝不是呢?”
“好不容易有了温宜,却……却护不住她……这个贱人......自己生不了孩子....便盯上我的温宜……给皇上谗言......皇上才给温宜另寻养母……..”
襄嫔捂着脸。
肩膀剧烈抖动。
哭声里满是真实痛苦与绝望。
她想起被抱走的温宜。
想起如今宫里如履薄冰的境地。
一时间真情流露。
哭得不能自已。
年答应看着她。
脸上的恨意与疯狂。
竟有了一丝松动。
她鄙夷襄嫔趋炎附势。
但失去孩子的痛苦。
她们是相通的。
襄嫔哭了半晌。
才拭泪。
声音依旧哽咽。
“姐姐,你看她如今。”
“深居简出,与世无争。”
“倒落了好名声。”
“皇上敬她,皇后敬她。”
“她安享尊荣,仿佛当年事与她毫无干系。”
“可我们呢?”
“你失了孩子,失了家族。”
“我……我没了女儿在身边。”
“凭什么她能好过?”
“每每想起,我都替姐姐不值,也为自己心寒。”
她站起身。
理了理衣襟。
“话说到这儿了,姐姐自己掂量。”
“我是没什么指望了,只盼温宜能平安。”
“可姐姐你不同,你还有机会。”
说完。
她带着音文,转身离去。
年答应呆坐原地。
襄嫔那句话。
像一根毒刺。
反复扎在心头。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害她孩子的女人。
能得皇上敬重?
凭什么她家破人亡。
那女人却能安享尊荣?
殿门关上。
襄嫔脸上的悲戚瞬间褪去。
只剩算计得成功的冷然。
她对音文使了个眼色。
音文会意。
转身又推门进了翊坤宫。
走到颂芝身边。
悄声道:“姐姐,你劝劝你家主子吧。”
“我们娘娘也是可怜人。”
“每日回想娘娘失势,便哭得不能自已。”
“说到底,都是那端妃害的!”
颂芝早已被年答应癫狂折磨得心力交瘁。
听了这话,也跟着抹泪。
音文见状。
又凑到年答应身边。
压低声音,分享秘密般说道。
“主子,我们娘娘私下总说,最后悔的就是当年背叛了答应。”
“可她没办法。”
“如今没了温宜公主,活得还不如死了痛快。”
“她还说……说端妃那种自己生不出孩子的人,心肠最毒,最见不得别人好。”
“她怕……怕端妃下一个要害的,就是年答应!”
“她敢!”
颂芝猛地一拍桌案。
双目赤红。
音文吓得一哆嗦。
连忙解释:“奴婢胡说的,主子恕罪!”
“奴婢只是……只是觉得我们娘娘和年答应,都是可怜人罢了。”
颂芝死死盯着音文。
半晌。
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滚。”
音文如释重负。
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
殿内。
只剩下年答应粗重的喘息声。
端妃要害自己?
这个念头。
像火星。
瞬间点燃她心中所有炸药。
她可以容忍襄嫔背叛。
忍受新人嘲讽。
但绝不能容忍端妃那个贱人!
无论是自己没出世的孩子。
还是那个她抢过来,却也被灌了安神药的温宜!
她忽然想起襄嫔上次留下的描金漆盒。
她发疯似的冲到妆台前。
翻出盒子。
一把打开。
里面是几包药材。
还有一张泛黄纸。
写着相生相克药理。
一种阴狠决绝的光。
在年答应眼中亮起。
端妃!
你不是常年喝药吗?
我就让你,死在你最离不开的药罐子里!
她霍然转身。
对着门外厉声喊道:“颂芝!”
颂芝连滚带爬跑进来:“小主!”
年答应将一张方子拍在她手里。
眼神狠戾如刀。
“去!”
“想办法去太医院,就说我身子不适,要抓这方子上的药!”
****
又过两日。
皇后放下银剪。
脸上是惯常温和笑意。
“襄嫔,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襄嫔连忙上前行礼。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起身。
目光不动声色扫过殿内陈设。
心中暗自衡量皇后权势威严。
又想起自己微薄身家。
越发觉得需要倚仗。
“臣妾今日是特意给娘娘请安的。”
襄嫔屈膝坐下。
姿态放得很低。
“只是……近日宫里有些传闻。”
“臣妾听了,心里实在不安,特来向娘娘请示。”
皇后拈起一朵墨兰。
嗅了嗅。
才慢悠悠开口。
“哦?”
“是什么传闻,竟让妹妹如此不安?”
襄嫔垂下眼帘。
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是关于……菀嫔娘娘和端妃娘娘的。”
她停顿了一下。
见皇后并未不悦。
才继续道。
“听闻,菀嫔娘娘与端妃娘娘走得极近。”
“两人时常在端妃宫中小聚。”
“娘娘您也知道,端妃娘娘虽身子不适。”
“可到底出身将门,见识不凡。”
“又与皇上……与皇上素来情分深厚。”
“若她二人真个联手,一个出谋划策,一个冲锋陷阵……且菀嫔娘娘肚子里龙胎即将生产……若生下个阿哥……..”
“长此以往,这六宫人心,只怕就不再唯娘娘您马首是瞻了。”
皇后宜修指尖微顿。
墨兰叶片在她手中碎裂。
她抬眼。
目光落在襄嫔脸上。
温和笑意里多了几分探究。
“妹妹多虑了。”
“菀嫔性子纯良,端妃娘娘更是深居简出。”
“如何会联手?”
“话虽如此,”襄嫔像是被皇后否认安抚。
又像是被勾起更多忧虑。
低声道。
“可臣妾昨日无意间听宫人提起。”
“皇上昨日又去探望了端妃娘娘。”
“还与她聊了许久朝中之事。”
“皇上说,端妃若是个男子,必是国之栋梁。”
“可见皇上对她,不仅是怜悯,更是……敬重啊。”
她说到“敬重”二字时。
特意加重语气。
又飞快瞥一眼皇后脸色。
果然。
皇后宜修眉心不易察觉地蹙起。
端妃,那将门之女。
出身显赫。
更得皇帝看重。
本身就是潜在威胁。
况且,端妃常年卧病。
反而显得与世无争。
这份“被皇帝敬重”的姿态。
恰是皇后这种需要掌控一切的人最不喜欢看到的。
“皇上念及旧情,也是人之常情。”
皇后淡淡说道。
语气已不如先前轻松。
她放下墨兰。
转向襄嫔。
“妹妹无须多虑。”
“宫里的事,自有本宫看着。”
襄嫔见皇后已将话听进。
心中暗喜。
又添油加醋。
“娘娘说得是。”
“只是,臣妾也听说,端妃娘娘当年……当年那件事。”
“也是受了年答应的蒙蔽,并非真心。”
“可如今年答应已失势,端妃娘娘却依然安享尊荣。”
“这……这叫臣妾心里实在替娘娘不值。”
她故意提起“年答应”。
暗指端妃当年并非全然无辜。
而是“安享尊荣”。
这番话,既挑拨皇后对端妃猜忌。
又隐隐点燃皇后心中对年答应旧怨。
以及对端妃“得宠”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