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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福宫右殿的死气,被一声通报搅动。

敬妃的人来了。

青书的膝盖一软,几乎是扑出去跪迎,话都说不完整。

富察氏僵坐在原地,连抬头的力气都已失去。

进来的,是敬妃的心腹宫女如意。

她脸上的笑意恰到好处,目光扫过桌上那几样寒酸的赏赐,又落回富察氏身上,最后停在了角落那个无人问津的针线笸箩上。

“请贵人安。”

如意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能让慌乱之人镇定下来的力量。

“我们娘娘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白白遂了别人的意。”

她身后的小宫女捧上一个精致的食盒与药匣,轻轻放在桌上,那黯淡的宫缎立刻被衬得更加不堪。

如意没有多看那些赏赐一眼,径直走向针线笸箩,拿起那件只开了个头的肚兜。

“这起针细密,是用了心的。我们娘娘说,温宜公主肌肤嫩,正缺您这双手艺。”

她的手指,接着又拂过桌上那两匹料子。

那两匹花色黯淡的宫缎,就是皇帝写给她,也是写给六宫看的评语:不堪大用,不必理会。

富察氏的身体又开始细微地颤抖。

“我们娘娘还说,皇上赏的这两匹‘雨过天青’,颜色是素了些,却最考究绣娘的配色功夫。”

如意打开随身带来的另一个匣子,里面是码放整齐、色泽光润的金银丝线。

“娘娘的意思是,请贵人定下心神,就用这皇上赏的缎子,配上内造府新送的丝线,为公主的肚兜添上几朵缠枝莲。”

“旁人只道颜色黯淡,却不知这是沉静雅致。”

“旁人只笑贵人失宠,却能看见贵人正心无旁骛地为公主祈福。”

如意将丝线匣子推到富察氏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待到公主生辰,娘娘会亲自将这份‘心意’呈给皇上看。”

“到那时,皇上看到的,是贵人的精巧手艺,和一份不卑不亢的赤诚。娘娘让奴才转告贵人,安心将养,拿出最好的手艺,剩下的,交给她。”

话说完,如意福了福身,带着人悄然退下。

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却字字句句都是出路。

殿门再次合上。

青书瘫软在地,喜极而泣。

富察氏怔怔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皇帝的赏赐是羞辱,是昭告六宫她已被淘汰出局。

敬妃的安排,却是借着这份羞辱,将“不堪大用”的评语,扭转成“沉静雅致,匠心独运”的美名。

祥贵人侍寝失利,一夜沦为宫中笑柄。

这件喧嚣一时的小事,很快就会被新的恩宠、新的争斗所淹没。

皇帝早已将那个连话都说不囫囵的怯懦女子,抛在了脑后。

但敬妃的这份雪中送炭,却让富察氏在冰冷的深宫里,第一次抓住了游戏的规则。

她终于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食盒药膏,而是拿起了那匹象征着耻辱的“雨过天青”缎。

缎子质地粗糙,甚至不如她闺中练手用的边角料。

可她的指尖,却稳稳地拈起了一根绣花针。

这条路,或许孤寂无光。

但至少,能活下去。

后宫的雨露,重新回到了它既有的轨道上。

新人之中,祺贵人与和贵人安陵容风头最盛,几乎包揽了皇帝大半的夜晚。

祺贵人胜在年轻貌美,家世显赫,更兼那一副全然仰慕的姿态,极大满足了帝王的征服欲。

而和贵人,则凭着那层出不穷的玲珑心思,总能让皇帝在她那儿寻到别样的趣味。

储秀宫的欣贵人,依旧是不温不火地分着一杯羹。

皇后宫里的玉答应,与碎玉轩的碧答应,则像是食桌上的两碟小菜,偶尔能被想起来,尝上一口。

日子一长,最热闹的地方,便成了东西两殿住着两位贵人的储秀宫。

祺贵人住在西殿,欣贵人住在东殿,中间只隔着一个庭院。

一个烈火烹油,一个静水深流。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注定了她们的相处,只会是针尖对麦芒。

这日天气晴好,冬日的暖阳难得地慷慨。

欣贵人正披着一件松鼠皮的斗篷,歪在东殿廊下的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教着笼子里的绿毛鹦鹉说话。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那鹦鹉学得有模有样,叫声清脆,惹得欣贵人咯咯直笑。

恰在此时,祺贵人带着一大群宫人,从宫外请安回来,浩浩荡荡地从院中穿过。

她今日穿的,正是一身新制的樱桃红撒花旗装。

发髻上戴着皇后新赏的一套点翠凤穿牡丹头面,环佩叮当,流光溢彩,整个人像一团移动的锦绣。

祺贵人的贴身宫女画屏,瞧见廊下那副悠闲景象,忍不住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这是哪儿来的扁毛畜生,大白天的就在这儿聒噪不休,吵得人头疼!”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东殿廊下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欣贵人身边的宫女立刻变了脸色,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欣贵人一个眼神制止了。

欣贵人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慢悠悠地嗑着瓜子,只对着笼子里的鹦鹉笑道:“乖,再学一句。学得好了,赏你瓜子仁吃。”

那鹦鹉得了鼓励,叫得更欢了:“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祺贵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漂亮的杏眼里含着居高临下的笑意。

“欣姐姐倒是好清闲。妹妹我每日要去皇后娘娘宫里伺候,还要帮着皇上打理宫务,实在是分身乏术,不像姐姐这般,有功夫在这儿逗鸟玩乐。”

这话,明着是诉苦,暗里却是在炫耀自己得脸,同时讥讽欣贵人是个闲人。

欣贵人终于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她抬起眼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祺贵人一番。

“哟,这不是祺贵人么?”

她故作惊讶地掩了掩唇。

“妹妹今儿这身打扮,可真是……红红火火,艳光四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储秀宫今天要搭台子唱堂会呢。”

“噗嗤”一声,欣贵人身后的宫女没忍住,笑了出来。

祺贵人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欣姐姐这是什么话?妹妹不过是想着,皇上总说宫里素净,才特意穿得鲜亮点,好让皇上瞧着也高兴。姐姐若是不喜欢,只当没瞧见就是了,何必说这些话来戳妹妹的心窝子?”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欣贵人却笑了,她从躺椅上站起身,缓步走到廊前,扶着朱红的柱子,整个人斜斜倚着,眼波流转。

“妹妹误会了。姐姐是在夸你呢。”

她指了指院子里那片刚翻整过、准备开春种牡丹的空地。

“妹妹瞧,这院子里的红梅被你拔了,如今光秃秃的,多难看。”

“幸好有妹妹你站在这儿,穿着这一身红,倒也勉强能充个数,权当是一株会走路的‘樱桃红’了。”

“也算是给这院子,添了点景色。”

这话一出,祺贵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又因着怒气而涨起一层薄红,最后化为一片难堪的煞白。

说她像株花,还是“樱桃红”这种俗气的品种,这简直是把她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你!”

祺贵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欣贵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欣贵人却仿佛没看见她的怒气,反而亲热地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那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到祺贵人耳边。

“妹妹你刚来,不懂这里头的门道。这储秀宫啊,就像一棵大树。”

“有人呢,生来就是高枝儿,能得着最多的日头,可风也最大,一不留神,就容易被吹折了。”

“而有的人呢,是那不起眼的矮枝。看着是晒不着什么太阳,可安稳啊。至少,不会有人天天惦记着,要拿把剪子来把你给咔嚓了。”

她说完,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祺贵人发髻上那过分招摇的点翠头面。

这番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水,兜头浇在了祺贵人那被圣宠烧得滚烫的头脑上。

她看着欣贵人那双含笑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女人,言语间藏着的,是多么锋利的刀子。

最终,祺贵人一句话没说,只狠狠地剜了欣贵人一眼,拂袖而去。

那背影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仓皇。

春熙殿内,孙妙青听着宫女的禀报,只是淡淡一笑。

“狗仗人势的东西,遇上个不好惹的,自然要碰一鼻子灰。”

她正拿着一把小小的银剪子,细心地修剪着一盆水仙。

塔斯哈在旁边有样学样,拿着两根小木棍,对着一盆兰花比划。

“额娘,那个红衣服的姨姨,是不是生气了?”

“是啊。”孙妙青剪去一片发黄的叶子,头也不抬。

“她就像一盆开得太盛的花,恨不得把所有的颜色都堆在自己身上,却不知道,根底下早就被虫子蛀空了。”

她放下剪子,摸了摸儿子的头。

“咱们不理她。让她闹,闹得越凶,才越容易摔跟头。”

而就在当晚,储秀宫西殿。

伺候祺贵人卸妆的画屏,还在愤愤不平地为自家主子抱屈。

“主子,那欣贵人也太嚣张了!不过是有个公主,竟敢当众给您没脸!您就该去皇上那儿告她一状!”

祺贵人坐在镜前,一言不发。

黄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因着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

告状?

她不傻。欣贵人那番话,句句带刺,却又句句都占着理。拿到皇上那儿去说,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不懂规矩。

她缓缓摘下耳边的东珠耳坠,随手扔进妆匣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欣贵人不是喜欢清闲,喜欢逗鸟么?”

她对着镜子,忽然冷笑了一声。

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只让她的嘴角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

“画屏。”

“奴婢在。”

祺贵人转过头。

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再没有白日里的骄矜与春风得意,只剩下被羞辱后凝结成的,一片冰冷的恶毒。

“那只扁毛畜生,实在聒噪得紧。”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像蛇在耳边吐信。

“去,想个法子,让它……永远都安静下来。”

*****

画屏捧着一个黑漆嵌螺钿的妆匣,小心翼翼地跟在祺贵人身后。

主子昨夜气得半宿没睡,今儿一早去给皇后请安,脸上那点笑意,比纸糊的还假,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景仁宫内,一如既往地清雅的瓜果香,甜而不腻,闻久了却让人心头发空。

皇后刚由着剪秋拆了发髻,换上一身家常的墨绿旗装,瞧见祺贵人进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

“你昨夜才侍寝,最是劳累,今儿倒来得这样早。”

祺贵人连忙屈膝行礼,声音里的甜意几乎要溢出来:“臣妾能进宫,全靠皇后娘娘照拂,能日日来给娘娘请安,伺候娘娘,是臣妾的福分,哪里敢说辛苦。”

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那张年轻娇艳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你阿玛争气,皇上心里记着他的功劳。否则,本宫说再多的话,也未必管用。”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祺贵人话匣子。

“三年前秀女大选,臣妾因病错失,一直引以为憾。本以为今年皇上又不选秀,臣妾这辈子都没指望了,亏得娘娘金口玉言,才成全了臣妾。”

“成全你,也是成全我们满军旗的脸面。”皇后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里透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冷意,“你放眼看看这宫里,除了本宫和咸福宫那个不成器的,剩下的,几乎都是汉军旗嫔妃的天下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昔日的华妃是,如今的慧嫔、菀嫔也是。汉军旗专宠,叫咱们满军旗的脸面,往哪儿搁?”

祺贵人胸口一热,皇后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她心坎里。

“臣妾的阿玛也是这么说!同样是平定年羹尧的功臣,为何有的人能官至吏部尚书,臣妾的阿玛,却还只是个副都御史,处处屈居人下?”

“这世上有两种人。”皇后拿起一颗饱满的贡桔,慢条斯理地剥着皮,橙黄的汁液染上她雪白的指尖,“一种,是先尝甜头,后吃苦头。另一种,是先咽下苦涩,再品甘甜。如今,就看你选哪一种了。”

祺贵人想起了昨日欣贵人那张含讥带讽的脸,想起了那句“会走路的樱桃红”,一股屈辱的怒火再次烧上心头。

她咬了咬牙:“臣妾选择先苦后甜!”

“那就好。”皇后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笑容慈爱,“旁人升官发财,不过是家里有个得宠的好女儿。你想做个宠妃,最好的法子,就是日日看着旁人是如何做的。”

祺贵人一怔。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本宫知道,你与欣贵人同住储秀宫,多有不睦。但你更该瞧瞧,住在你隔壁春熙殿的那位慧嫔。她是如何笼络住皇上的心,又是如何教养出六皇子那般聪慧的孩儿的。”

“你现在,就是要学。学她们的手段,学她们的本事,日后才能将她们都踩在脚下。”

祺贵人恍然大悟,心头那点因欣贵人而起的憋闷,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野心所取代。

她站起身,郑重地福了一福。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景仁宫请安散去,各宫的轿辇在宫门口汇成一股华丽的细流,又各自散开。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画屏忍不住开口:“皇后娘娘对小主真好,什么都替小主想得周到。”

“不为别的,皇后娘娘和咱们都是满军旗,自然要厚待些。”祺贵人扶了扶发髻上那支赤金步摇,眼底闪着算计的光。

昨日欣贵人说她是高枝儿,风大易折。

可她偏要做那最高、最艳的枝头!

她对画屏道:“皇后娘娘方才赏的那些东西里,挑几样时兴的料子和首饰出来。”

画屏一愣:“小主这是要?”

祺贵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里,带着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狠厉。

“送去春熙殿,给慧嫔娘娘。”

“皇后娘娘说得对,我与她同住储秀宫,她又是主位,自然要时时走动,好好‘请教’才是。”

她要亲眼看看,那个孙妙青到底有什么狐媚本事,能让皇上如此看重!

祺贵人的四抬软轿,在宫门口却被堵得严严实实。

画屏扶着轿杆,柳眉倒竖,声音尖得像要划破晨间的薄雾:“谁这么大的胆子,见了祺贵人的仪仗,也不知行礼问安!”

轿帘被一只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掀开,祺贵人探出那张娇艳欲滴的脸,目光落在前方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嘴角撇出一抹轻蔑。

“我当是谁,原来是华妃娘娘。”她懒洋洋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娘娘的记性可真不好,总还惦记着当年满门荣光,却忘了什么叫树倒猢狲散。”

那穿着一身黯淡宫装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虽失了势,眉眼间那股凌人的艳色却未曾消减分毫。正是被贬的年氏,年世兰。

“树倒猢狲散?”年世兰轻轻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股子凄厉的疯狂,“这话,说得可真好。”

她抬眼,目光如炬,直直钉在祺贵人脸上:“你倚仗你阿玛平定年氏的功劳进宫,和我当初,又有什么两样?你以为自己做了天大的美梦,只怕有朝一日,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放肆!”祺贵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答应,竟敢如此冒犯于我!信不信我这就去告诉皇后娘娘,治你的罪!”

“皇后?”年世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沁出了泪,“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当年的手下败将!至于你,”她顿住笑,眼神变得狠毒,“你不过是依附着她的一条狗!她们如今是得意,可谁又能保证,这高楼不会一朝倾塌?咱们走着瞧!”

说完,她不再看祺贵人那张气得扭曲的脸,转身便走,那萧索的背影,竟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决绝。

祺贵人坐在轿中,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那华丽的点翠头面都在跟着颤动。

翊坤宫的大门早已落锁,如今的年答应,被安置在宫中最偏僻荒凉的翊坤宫。

殿内,连个像样的炭盆都没有。颂芝正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往一个小小的铜盆里添着纸钱。

“小主,咱们还是快些烧吧。在宫里烧纸钱,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是掉脑袋的重罪啊!”

年世兰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眼神空洞地看着那跳动的火苗。“这宫里如今就你和我,我又出不了这紫禁城,我想给哥哥烧些纸钱,还能去哪儿?”她伸出手,轻轻抚上颂芝的脸颊,“也只有你,被我连累至此,还肯死心塌地地跟着我。”

“奴婢自小侍奉小主,为小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颂芝哽咽着,“奴婢还是去门口看着些,今日小主您得罪了祺贵人,只怕她要来闹事。”

“我怕她?”年世兰冷笑一声,“她要来便来!皇上要杀,便让他来杀!我现在这副样子,活着跟死了,还有什么分别?”

“小主……”颂芝泪如雨下,“来日方长啊。”

“来日方长?”年世兰猛地站起身,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恨意,“皇上杀了哥哥,断了我年家满门的生路!他与我,早已恩断义绝!我还有什么可指望的?这辈子,不过是等着老死在这冷宫里罢了!”

她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皇上绝情,都是因为甄嬛那个贱人!我就是死了,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她!”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肃喜呢?”

颂芝连忙擦了擦眼泪,回道:“按小主的吩咐,肃喜已经去当差了。”

年世兰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随即又黯淡下去,重新跌坐回床沿。

当夜,皇帝歇在了储秀宫西殿。

帐暖被软,祺贵人却伏在皇帝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声细碎又委屈。

“皇上……”

“嗯?”皇帝正阖眼养神,被她这断断续续的哭声搅得心生不耐。

“臣妾……臣妾自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她哭得气息不稳,“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帝睁开眼,指腹捏住她小巧的下颌:“究竟怎么了?你不说,朕如何知道你的委“屈?”

“皇上,臣妾初入宫闱,不懂规矩。只想问皇上一句,这宫里,是否还讲究尊卑?”

“自然。”

“那……若是以卑犯尊,是否当按宫规处置?”

皇帝的耐心被她这来回的试探消磨殆尽:“有话直说,朕没功夫陪你绕弯子。”

祺贵人身子一颤,这才哽咽着,将今日与年答应的冲突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

她刻意隐去了自己的挑衅,只着重描述年氏的疯癫与狂悖。

说到最后,她更是抓紧了皇帝的衣袖,一双杏眼里蓄满了惊恐:“她不仅当众讥讽臣妾,还诅咒臣妾会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皇上,她今日就敢如此,若是哪天起了杀心……”

“好了。”皇帝的眉头拧了起来,“年答应素来疯癫,你避着她些就是。”

“皇上偏心!”祺贵人一听,哭声骤然拔高,“您明明说了宫中有尊卑,可一听是年答应,您就不管了!臣妾委屈……”

她哭得妆容微花,皇帝看着只觉心烦。

终究是耐着性子哄了一句:“好了,朕知道了。她不敢动你,朕也舍不得。去净把脸,此事,朕会处置。”

“真的?”祺贵人立刻收了哭声,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朕金口玉言。”

得了保证,祺贵人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去净面。

皇帝看着她摇曳而去的背影,脸上的温存瞬间褪尽,只余下一片帝王的森冷。

“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如鬼魅般从外殿进来。

“祺贵人所言,是否属实?”

苏培盛躬着身子,话术圆滑,既陈述了事实,又留足了余地:“回皇上,祺贵人所言不虚。只是……年答应那边,今日言行失常,也算事出有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

“今日,是年羹尧的三七。”

暖阁内,空气陡然凝滞。

那股被祺贵人哭闹出的烦躁,被这几个字冲刷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复杂情绪。

皇帝的指尖,在明黄色的锦被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三七。

他脑中闪过的,并非年世兰那张浓艳而疯狂的脸,而是多年前,在西北沙场上,那个曾与他君臣相得的魁梧身影。

“皇上但有所指,臣的刀锋便指向哪里!”

往事如烟,却带着血与火的呛人味道。

皇帝的眼神幽暗下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从不后悔那个决定。

只是……

他脑海里又闪过祺贵人那张挂着泪痕的脸,方才还觉得有几分楚楚可怜,此刻与年氏那股子燃尽一切的疯狂一比,竟显得无比廉价。

一个,是为了争风吃醋的委屈而哭。

另一个,却是为了满门覆灭、兄长亡魂而疯。

这眼泪的分量,太轻了。

皇帝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他掀被起身。

苏培盛立刻躬身,递上早已备好的衣袍。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年答应言行失仪,冲撞贵人,着禁足于翊坤宫,无诏不得出。”

苏培盛心头澄明,这道旨意,听着是罚,实则是护。

年答应本就出不了翊坤宫,这不过是给祺贵人一个交代罢了。

他连忙应道:“嗻。”

恰在此时,净面回来的祺贵人掀帘而入。

她换了一身更轻薄的藕荷色纱衣,脸上是雨过天晴的娇羞与得意,满心以为皇帝会留下,好好安抚她这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功臣之女。

“皇上……”她声音甜腻,正要贴上去。

却见皇帝已经穿戴整齐,正举步向外。

祺贵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夜深了……”

“养心殿还有折子。”皇帝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再无半分温存,只剩下一片居高临下的审视,“你早些歇着。”

话音未落,明黄的身影已经迈出了殿门。

苏培盛冲着祺贵人无声地躬了躬身,快步跟了出去。

殿门被小太监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暖帐里的甜香依旧,祺贵人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她呆立在原地。

那句“朕会处置”还在耳边。

可皇上就这么走了?

他处置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处置。

她费尽心机演了半晚上的戏,最后,竟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歇着吧”?

祺贵人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那身新换的纱衣被她自己抓得变了形。

她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圣宠,在那个男人的心中,或许,真的连一本奏折都比不上。

*****

储秀宫西殿。

画屏提着一个空食盒,做贼似的从外面溜了进来,脸上是得手后的兴奋与狠毒。

“主子,办妥了。”

祺贵人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一下一下剪着烛花,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它可‘安静’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蛇在吐信。

画屏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语气里满是恶毒的快意:“奴婢瞧准了东殿的小太监去倒水,偷偷溜了进去。奴婢把一整包药,都混进了那扁毛畜生的食罐里!”

她笑了起来,声音尖利。

“主子您就等着吧!那畜生但凡啄上一口,立时就要肠穿肚烂,死得透透的!”

祺贵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剪子。

烛火里,映出她那张因嫉妒与怨毒而扭曲的美丽脸庞。

欣贵人不是喜欢清闲,喜欢逗鸟么?

她倒要看看,死了这只聒噪的畜生,她还怎么清闲得起来!

最好,再闹出个“主辱宠死”的不祥之兆,看她还拿什么跟自己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