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响,火星子跃起又熄灭,像冬夜里不肯安睡的星子。
苏晚晴将最后一把发酵黑豆撒入铁锅,水汽轰然腾起,裹挟着辛辣、微酸、还有一丝陈年酱香的气息,如潮水般漫出厨房门槛,顺着风爬过泥墙、越过篱笆,一路渗进每户人家的窗缝门隙。
李家阿婆猛地吸了口气,浑浊的眼忽然亮了:“这味儿……是‘三宝汤’!”
“娘,什么三宝?”儿媳正给她掖被角。
“十五年前大疫那年,灾民营里天天熬的就是这个!”她挣扎着要起身,“快!把陶罐拿出来——苏娘子救过咱们一回命,今儿该咱们自己动手了!”
消息像雪地上的脚印,一户传一户。
不到半个时辰,全村三十六口灶台尽数燃起。
有穷得只剩半截松枝的人家,硬是从床底翻出压箱底的粗陶罐,灌满井水也跟着熬;孩子踮脚搅勺,老人颤巍巍添柴,连平日最懒的王二瘸子都拄着拐去捡枯枝。
炊烟不再零星,而是一道道连成片,升腾交融,在寒空中织成一层乳白色的暖雾,如穹顶般罩住整个杏花村。
远望去,仿佛天地间唯余这一处不冻的净土。
阿芷守在苏晚晴身边,手执长勺缓缓搅动汤液,额上沁出细汗。
她已能独立判断火候与配比,只在转小火时轻声问:“辣蓼多加半钱?”
苏晚晴颔首,目光却落在巷口那对蹒跚走过的祖孙身上——老妇怀里抱着的孩子今日已能睁眼啜饮米汤。
她忽而一笑:“你现在才是真正的医者。”
“可我不过照您教的做。”阿芷低头。
“不,你已开始想为什么这么做。”苏晚晴抬手,轻轻拂去她发梢沾着的一粒灰烬,“这才是活的学问。”
三日后,热退、汗出、咳止。疫症如退潮般悄然散去。
村民自发集资,抬来木石,要在村中心为苏晚晴建“神医堂”。
匠人图纸都画好了,雕梁画栋,匾额烫金。
她却笑着摆手,在原定地基上支起一座四面通风的草棚,竹为骨,茅为顶,连门都没有。
“叫‘共济庐’。”她道,“病来共防,难来共渡,医术不是供起来的,是要用起来的。”
百姓不解,直到看见墙上陆续挂上的锦旗——有人写“活命之恩”,有人书“仁心济世”,最中间那幅,却是无字白布,空荡荡迎风轻扬。
陆沉踱步而来,执杖轻点地面:“为何留白?”
苏晚晴望向棚下:小禾正握着一位老农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老人写得很慢,但极认真。
“以后谁治好一个人,”她轻声道,“就让被救的人,亲手写一句话上去。”
陆沉怔住,继而抚须长叹:“妙啊……医者种仁,百姓结果。此庐无墙,反纳万家灯火。”
当夜,谢云书在灯下合上《地脉养生经》修订稿,墨迹未干,窗外雪落无声。
他提笔,在末页缓缓添上一句:
“真正的医者,不在书里,不在庙堂,而在万家烟火之间。”
笔锋收势刹那,远处草棚中仍有灯光摇曳——那是阿芷在整理新编的《乡疫手册》,小满在一旁誊抄配图。
雪静静覆盖了去年脉亭焚毁后的焦土,也掩住了地底尚未苏醒的根脉。
而山外,春风已悄然转势。
春分日将近,田垄解冻,某处瓜藤破土,卷须轻颤,似在等待第一声唤它名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