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保密局大楼斑驳的外墙蜿蜒流下,在玻璃窗上划出扭曲的水痕。郑耀先跟在李振身后,每一步都踏在浸湿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走廊里的灯光因电压不稳而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此刻诡谲的局势。
毛人凤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出乎意料地灯火通明。除了毛人凤,陈专员也在,还有两个郑耀先未曾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已经失势多时的沈醉,以及本该在医院的刘铭章。
刘铭章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他微微垂着头,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仍是一副抱病在身的模样。但在郑耀先进来的瞬间,他几不可察地抬了下眼,目光快速扫过,传递出一个极其隐晦的警示信号。
耀先来了。毛人凤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貔貅,语气平淡得令人不安,
郑耀先依言在刘铭章对面的位置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沈醉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陈专员则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测,而李振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门边,像个尽职的守卫。
启明星已经准备就绪?毛人凤开门见山。
是的,局座。所有节点已完成最终测试,只待指令。郑耀先回答得滴水不漏。
毛人凤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南京城:多好的城市啊...可惜,就要易主了。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但我很好奇,为什么在最后的测试中,有三个节点的响应延迟超出了标准值?
郑耀先的心脏猛地一缩,但面上依旧镇定:可能是天气影响,今晚的雷暴雨对信号传输造成了一定干扰。我们已经做了应急调整。
是吗?毛人凤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怀疑,李技术员,你的看法呢?
李振上前一步,恭敬地回答:回局座,我检查过设备日志,确实有雷电干扰的记录。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延迟的模式有些异常,不完全是自然干扰的特征。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郑耀先能感觉到刘铭章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瞬。
铭章,毛人凤突然转向刘铭章,语气出奇地和蔼,你是通讯专家,以你的专业判断,这可能是什么原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刘铭章身上。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努力思考的神情:我...我不太确定。如果是系统性延迟,应该是.均匀分布的。但如果是特定节点...他揉了揉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对不起,头又开始疼了...
没关系,慢慢想。毛人凤出人意料地耐心。
刘铭章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我记得...以前遇到过类似情况...是设备固件的兼容性问题。
这个回答既专业又含糊,完美地符合他记忆不全的状态。郑耀先心中暗赞,顺势接话:这个问题我已经注意到了。
毛人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突然改变话题:沈处长,你之前说,在乙字库事件中,你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沈醉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是的,局座。我在整理乙字库的残存文件时,发现了一些被刻意销毁的记录。有趣的是,销毁的手法相当专业,不是普通人员能做到的。
郑耀先的后背渗出冷汗。沈醉显然在借机报复,而毛人凤特意安排这场会面,就是要看他们在压力下的反应。
毛人凤挑眉,你认为是谁做的?
沈醉意味深长地看了郑耀先一眼:这就不好说了。不过,能够在乙字库来去自如的人,可不多。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个机要员匆忙走进来,在毛人凤耳边低语了几句。毛人凤的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
看来,我们有客人要来了。毛人凤意味深长地说,共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浦口,最快明早就能渡江。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不同的波澜。
所以,毛人凤的声音陡然转冷,启明星行动必须万无一失。郑组长,我要你今晚就坐镇通讯室,确保午夜的行动准时启动。铭章,你也去,你的专业知识或许能派上用场。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安排。毛人凤不仅没有追究延迟的问题,反而让刘铭章也参与核心行动。这其中必有深意。
卑职遵命。郑耀先和刘铭章几乎同时起身领命。
李技术员,毛人凤又补充道,你带一队人,负责通讯室的外围安保。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离开毛人凤办公室,郑耀先和刘铭章在李振的下走向通讯室。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像是为这座危城奏响最后的挽歌。
通讯室位于大楼的地下二层,是整座保密局最坚固的部分之一。厚重的防爆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复杂的设备和闪烁的指示灯。
郑组长,刘副处长,请。李振做了个手势,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监视意味。
通讯室内,已经有三名技术人员在待命。郑耀先认出其中两人是毛人凤的亲信,只有一人是他较为信任的老技术员王师傅。
开始系统预热。郑耀先下令,同时用眼神示意刘铭章注意李振的动向。
刘铭章会意地点头,走向主控台,开始检查设备。他的动作依然带着些许生疏,但每个步骤都精准无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十点。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郑耀先借故检查备用电源,来到了通讯室隔壁的设备间。这里堆满了各种备用设备和线缆,李振正在与刘铭章交谈。
刘副处长似乎恢复得不错。李振的语气带着试探,操作很熟练啊。
刘铭章揉了揉额角,露出疲惫的微笑:肌肉记忆吧。具体原理还是想不起来。
郑耀先适时介入:铭章,来检查一下加密模块。李技术员,你去确认一下外围安保情况。
支开李振后,郑耀先迅速在刘铭章手心敲击密码:计划有变,必须制造实质性故障。
刘铭章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回应:明白,但风险很大。
就在这时,通讯室内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所有人大惊失色,只见主控台的一个屏幕突然黑屏,其他设备也开始出现异常闪烁。
怎么回事?郑耀先厉声问道。
王师傅紧张地检查着设备:不明原因的系统崩溃!可能是雷击导致的电压波动!
李振闻声冲了进来,脸色铁青:能修复吗?
需要时间!刘铭章已经坐在主控台前,手指飞快地操作着,系统核心受损,至少要两个小时才能恢复!
郑耀先心中一震。这不是他们计划的故障,而是真正的意外!或者说,是有人制造的。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室内每一个人。王师傅满头大汗地检修设备,另外两名技术人员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李振则紧盯着刘铭章的操作。
全力抢修!郑耀先下令,李技术员,立即向局座报告情况。
就在李振转身要去汇报时,通讯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士兵冲了进来:报告!共军已经开始渡江!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室内顿时一片死寂。
郑耀先的大脑飞速运转。系统的意外故障,共军的提前渡江...这一切来得太过巧合。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继续抢修!郑耀先保持镇定,李技术员,你带人去加强大楼防卫。这里交给我和铭章。
李振犹豫了一下,但在郑耀先严厉的目光下,还是带着两名技术人员离开了。
现在,通讯室内只剩下郑耀先、刘铭章和王师傅三人。
王师傅,郑耀先突然开口,你去检查一下备用发电机组,确保电力供应。
王师傅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点头:是,我这就去。
当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郑耀先迅速锁上门,转向刘铭章:现在什么情况?
刘铭章的手指依然在键盘上飞舞,但眼神已经变得清明锐利:系统确实受损了,但没那么严重。我故意夸大了损坏程度。
能修复吗?
可以,但是...刘铭章停下动作,严肃地看着郑耀先,我们有个更大的问题。我在系统日志里发现,毛人凤设置了一个备用触发机制。即使主系统瘫痪,潜伏点也会在预定时间自动激活。
郑耀先的心沉了下去:什么时候?
凌晨三点。比原定计划晚三个小时,但足够造成毁灭性破坏。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在雷声的掩护下,郑耀先快速做出决定:我们必须彻底瘫痪系统,包括备用机制。
那样做会被发现的。刘铭章警告道,李振很快就会回来,毛人凤也随时可能派人来查看。
那就让他们发现。郑耀先的眼神变得决绝,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系统故障、共军渡江...这些都是完美的借口。
刘铭章沉默了片刻,随即点头:明白了。给我十分钟,我可以制造一个看起来像是多重故障导致的系统彻底崩溃。
尽快。郑耀先走到门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雨声、远处的炮火声、设备运行的嗡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这个混乱夜晚的背景音。刘铭章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输入着一行行复杂的指令。
有个问题,刘铭章突然说,彻底瘫痪系统需要触发物理保护机制,那会引起小范围的爆炸和火灾。
郑耀先毫不犹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和李振的呼喊:郑组长!局座来电询问情况!
告诉他,我们正在全力抢修!郑耀先大声回应,同时示意刘铭章加快速度。
刘铭章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键。刹那间,通讯室内的设备发出刺耳的蜂鸣声,几个指示灯爆出火花,一股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成功了。刘铭章低声道,系统已经完全瘫痪,备用机制也被清除了。
郑耀先点点头,猛地打开门。门外,李振和几名持枪士兵正严阵以待。
怎么回事?李振厉声质问。
系统过载,引发连锁故障。郑耀先镇定地回答。
李振怀疑地扫视着冒烟的设备:局座命令,立即转移至备用指挥点。
可以,郑耀先点头,但铭章需要留下继续抢修,尽可能恢复部分功能。
这是一个危险的提议。让刘铭章单独留下,既可能让他陷入危险,也可能给他创造机会。
李振思考片刻,出乎意料地同意了:好,但我要留两个人协助刘副处长。
就在他们准备转移时,大楼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解放军的炮火已经开始轰击。
快走!郑耀先厉声下令,在混乱中与刘铭章交换了最后一个眼神。
那是告别的眼神,也是承诺的眼神。
在士兵的护送下,郑耀先快步离开通讯室。在他身后,刘铭章已经开始在废墟中设备,而那两个留守的士兵,则像影子一样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走廊里一片混乱,人们奔跑着,呼喊着,文件散落一地。保密局这个庞大的特务机器,正在它自己制造的阴影中分崩离析。
郑耀先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系统已经被瘫痪,但毛人凤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还有其他的备用计划。
而刘铭章留在通讯室,既危险,也可能是个转机。如果运气好,他也许能在混乱中找到机会,彻底销毁启明星计划的最后痕迹。
大雨依然在下着,伴随着越来越近的炮火声。这个漫长的夜晚还远未结束,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