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用废旧金属板围成的简陋院落,绕过晾晒着奇异植物和兽皮的架子,最终停在了一间由半截旧世界集装箱改造而成的建筑前。褪色的油漆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老酒馆”。里面传出嘈杂的人声、劣质酒精的气味和某种弦乐器走调的弹奏声。
埃隆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汗味、酒气和烤肉烟气的热浪扑面而来。喧闹的声浪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落在马克那庞大而狰狞的身影上。惊愕、好奇、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在昏暗的灯光下交织。
埃隆恍若未觉,径直走到吧台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袋子,倒出几枚晶体,拍在油腻的木台面上。“老规矩,最烈的。”他的声音盖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酒馆老板,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独眼壮汉,瞥了一眼埃隆,又扫过马克,没多问,默默地从柜台下抱出一个粗陶坛子,倒了满满两大碗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
埃隆端起一碗,塞到马克手里,自己端起另一碗,对着灯光浑浊的酒液扬了扬下巴:“喝!”
马克看着碗里晃荡的液体,猩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茫然。酒精?对他现在这副躯壳还有用吗?但他没有犹豫,学着埃隆的样子,用覆盖着厚甲的指爪笨拙地捧起粗糙的陶碗,仰起头,将辛辣刺喉的液体一股脑灌了下去。火辣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却也奇异地冲淡了心口那股沉甸甸的酸涩。
埃隆也干了碗里的酒,重重地将碗顿在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抹了把嘴,拉着马克走到角落里一张空着的、布满刀痕的木桌旁坐下。酒馆里的喧闹声渐渐恢复,但投向这个角落的目光依旧带着探究。
“说吧。”埃隆给自己又倒了一碗,浑浊的眼睛盯着马克,“把憋在心里的,都倒出来。”
昏暗摇曳的油灯光下,马克庞大的身躯蜷缩在对他来说过于狭小的木凳上,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峦。他覆盖着厚甲的头颅低垂着,猩红的瞳孔在阴影中明灭不定。酒液的灼烧感在胃里翻腾,却压不住心底那口名为“自责”的沸腾熔岩。
“我看着她倒下去……”马克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碎石,“就在我眼前……那么近……可我……停不下来……” 他抬起那只覆盖着骨刺和厚甲的右爪,巨大的指爪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颤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撕裂空气的狂暴力量。“我以为……我以为我抓住了她……可最后……什么都没了……” 他指的是幻境中冉冰融化的那一刻,巨大的失落感与现实重叠,撕扯着他的神经。
埃隆端起酒碗,抿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他看着马克痛苦扭曲的脸庞,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将碗重重放下:“战场上,最怕的就是‘以为’。你以为你救得了所有人,你以为你能控制住局面……可子弹不长眼,噬极兽更不懂什么叫留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铁与血淬炼出的沧桑,“冉冰那丫头……是个好兵。她选的路,她担的责。这不是你的错,马克。”
“可如果……如果我能再强一点……”马克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瞳孔里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查尔斯的阴谋……如果我能控制住自己……不变成这个样子……” 他覆盖着厚甲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粗糙的木桌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灯塔……墨城他们……都是因为我……” 他想到了被囚禁的战友,想到了崩塌的秩序,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枷锁,越收越紧。
“强?”埃隆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你以为你变成噬极兽就无敌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马克磨平的犄角,指向他身上新增的、在训练中留下的累累伤痕,“力量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马克。有时候,活着,扛着,比死更难。你现在扛着的,就是这份难。”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至于灯塔……哼,那艘船早就锈透了。没有你,查尔斯那小子也会找别的筏子把它凿沉。别把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头上扣。”
马克沉默着,埃隆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块投入他沸腾的情绪熔炉,溅起灼热的浪花,却无法彻底平息翻腾。他端起那粗糙的陶碗,将剩下的浑浊液体再次灌了下去。这一次,灼烧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眩晕,像一层薄雾,暂时笼罩了那些尖锐的痛苦。
就在这时,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夏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娇小的身影裹在略显宽大的作战服里,怀里还宝贝似的搂着一台外壳磨损严重的掌机。她目光一扫,精准地锁定角落里的马克。
“马克!可算找到你了!”夏豆几步跑到桌前,无视了埃隆的存在,直接对着马克嚷嚷,“那边准备好了!白老板让你赶紧过去!潜能激活,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马克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潜能激活……这一个月来,他已经经历了数次失败。每一次,都是意志与体内狂暴源质的殊死搏斗,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巨大消耗。最后一次……这个词像一块巨石,压在了他本已沉重的心头。
埃隆看了夏豆一眼,又看向马克,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马克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酒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从酒精的短暂麻痹中清醒了几分。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低矮的酒馆里几乎顶到房梁,投下巨大的阴影。“我……知道了。”他嘶哑地回应,声音低沉。
他看了一眼埃隆,教官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里包含着复杂的鼓励和担忧。马克不再犹豫,转身跟着夏豆,离开了这间充满酒气和短暂慰藉的小酒馆,走向龙骨村深处那片未知的、充满挑战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