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身为千年阴阳大族,素来被誉为仙门之下第一世家,却偏偏甘愿蛰伏邙山数百载,百余年来几乎销声匿迹,外界难觅其踪。
如此反常,本就蹊跷至极。
既然后院不可窥探,索性不再强求,转而将整座大宅其余格局尽数记下,刻入脑海。
苏荃的双眼在夜色中泛着微弱的光。
可过了许久,他终究还是轻轻一叹。
毫无头绪!
那逆阴阳所布下的十二重阵局,每一重皆是巧夺天工,近乎通神。
他翻遍记忆中所有古籍秘录,竟无一能解此困。
倒也寻常。
若这般轻易就能破解,又怎会被世人称作千古奇阵?
况且,后院深处被镇压之物,绝非善类!
即便苏荃并未察觉半分阴邪之气,心头却始终沉甸甸的。
远处黑幕之中,灯火摇曳。
旁支子弟领着一群仆从正往宅子里走,而主宅方向则有另一队提着灯笼的家仆整装待发。
两班轮守,一个值上半夜,一个接下半夜。
苏荃静立片刻,最终转身,脚步轻如落叶般顺着楼梯而下,悄然朝客房行去。
邹府之内,除却后院与主宅禁地,其余地方他几乎都已踏足。
就连几处茅厕也特意查看过,并未发现小伟的踪影。
月隐晨曦,一夜转瞬即逝。
敲门声响起。
榻上盘坐的苏荃缓缓睁眼:“进。”
门被推开,一名穿红衣的仆人走了进来。
奇怪的是,虽已是白昼,他手中仍提着那盏昏黄的灯笼。
“苏真传。”
仆人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早膳已备妥,家主正在厅中等候。”
“我这就去。”
苏荃起身,那人已在前方引路。
行至前院时,却见一群人来往奔忙。
“他们在做什么?”苏荃望着那些神色仓促的仆役,随口问道。
“搬尸首。”
带路之人并未回头:“昨夜又添了十几具。”
又……
苏荃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忽而低声问:“怎么死的?”
仆人摇头:“这我不清楚。
真传若想知道,不妨去问家主。”
话音落下,他便止步原地,抬手朝远处的厅堂示意。
苏荃不再多言,径直步入其中。
桌上菜肴丰盛,香气缭绕。
邹天广依旧端坐主位,邹天度坐在侧旁,见苏荃进来,含笑招呼:“真传来了,请坐请坐!”
语气和煦,全然不见昨夜的冷峻。
苏荃颔首,在草芦身边落座。
瞥见他身旁空荡的位置,轻声开口:“你那徒儿……”
“还没寻到。”
草芦面色微黯:“我已托付邹家主帮忙搜查,数百仆人几乎将整个府邸翻了个遍,却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苏荃一时无言,只得沉默以对。
草芦亦无意多谈,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家主!”
这时,一名身着黑白阴阳袍的年轻人快步踏入厅内,似有急事禀报,可一看到席上的苏荃与草芦,立刻收住了话语。
“无妨,说吧。”邹天广目光扫过二人,淡淡开口。
“是!”
年轻人拱手行礼:“棺木与墓穴均已准备妥当。
此次共三十六名家仆身亡,十九名旁系子弟丧命,还有……四位嫡系。”
仆役与旁支之死,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可当说到四位嫡系时,满桌邹家人神色皆是一沉,眼中浮现出哀痛之意。
邹天广长叹一声,挥手道:“我知道了。
葬礼尽快办起来,今晚就入土为安。”
“遵命。”年轻人躬身退下。
苏荃放下筷子,忽然低声问道:“邹家主。”
“真传有何指教?”
“莫非府中有邪祟作乱?否则如何一夜之间折损如此多人?”
“哪个妖物胆敢在我邹家放肆?”邹天广脊背一挺,脸上掠过一丝傲意。
“那究竟是……”
面对苏荃追问,邹天广沉默良久,终是缓缓吐出二字:
“诅咒。”
“诅咒?”
这两个字一出,不止苏荃怔住,连草芦夹菜的手也顿在半空,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不错。”邹天广声音低沉,“缠在我邹氏血脉之上,已有数百年的宿命之咒。”
邹天广深深叹了口气,眉宇间透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哀色:“二位想必也已察觉,我邹家中出现的族人,不是像我这般活了数百年的老朽,便是尚且年少的后生,偏偏中间这一代……空无一人。”
苏荃默默颔首。
的确蹊跷。
一个传承千年的世家,看上去枝叶繁茂,却竟在壮年一辈上断了根脉,实在不合常理。
“因我邹氏子孙,无人能逾三十五之寿限。”
邹天广声音低沉,似从深渊中传来:“不论修为多高、根基多厚,一旦年岁至三十五,便会在毫无征兆之下暴毙而亡!”
“更甚者,族人死后魂魄不得安宁——三魂化作怨灵,凶煞难平;七魄困于尸身,凝成僵躯。
生死轮回之路断绝,既不能转世,也无法超脱。”
“那些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族啊……我又怎忍心亲手将他们打得灰飞烟灭?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在每一座坟茔之上设下封印,将魂魄与尸骸一同镇压于地下墓域之中。”
话音落地,他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身子向后一倚,闭目靠在椅背,神情颓然。
席间众人皆默然,心头沉甸,尤以几位年过二十、出身嫡系的年轻人最为惊惧,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惶恐。
苏荃侧目望向屋外。
先前引路的仆从曾低声说又有族人离世。
如今看来,应是那位数已达命限之人。
“邹家主。”
苏荃轻声开口:“敢问此等灾厄,起于何时?又缘何而生?”
“既然邹家独力难支,为何不昭告天下,请玄门诸派共谋对策?”
“我邹族源自战国阴阳一道,乃正统修真门庭之一。
只要您一声号令,佛道两宗、各大仙府,必有人愿出手相援。”
“这确是我心中所想。”
邹天广缓缓睁眼,目光复杂地落在苏荃脸上,似有赞许,又似隐忧:“只是几日之后,便是小女出嫁之期。”
“婚礼方罢,鬼王山即将开启。
我邹家世代镇守邙山,职责所在,便是封锁那通往阳间的幽冥裂隙。
因此我打算先办妥家事与守山大任,再向天下求援。”
“既然家主已有定计,晚辈不敢多言。”苏荃微微点头,随即执筷,低头继续夹菜,动作从容。
早膳在一片压抑沉默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