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跟特么烧红的针一样,扎得我眼皮生疼,缓了好半天才敢眯着条缝往外瞅。我瘫在山坡的石头上,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没一处不疼。左手死死攥着那本要命的黑皮书,感觉掌心那层薄得跟窗户纸似的隔绝层,在太阳底下“滋滋”响,化得比地底下快多了,眼瞅着就要透亮儿了。操,这破书还真怕见光?属耗子的?
旁边草窠里,叶瓷四仰八叉地瘫着,脸埋在囡囡小胸脯上,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刚才那通哭天抢地,估计把她最后那点精气神也嚎没了。囡囡躺她怀里,小脸儿还是煞白,没一点活人气儿,喘气儿轻得都快听不见了,就胸口那一点点几乎看不出来的起伏,证明这小丫头片子还吊着口仙气儿没撒手人寰。
我舔了舔干得裂口的嘴唇,嗓子眼儿里跟塞了把沙子又点了把火似的,又干又疼。不行,不能跟这儿挺尸。这山坡看着是偏,可谁知道黑纹教那帮杀千刀的会不会从哪个耗子洞里又钻出来?保不齐这山里头就有他们溜达的狗腿子。就咱仨现在这熊样,来个野兔子蹬一脚都能给咱送走唠。
“叶瓷,”我扯着破锣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哑得自己都嫌难听,“得挪窝儿…找个背人的地方猫起来。”
她慢悠悠抬起头,脸上眼泪鼻涕混着泥道子,糊得跟花瓜似的,眼神儿还有点发直,听见我说话,愣怔了一下,才费劲巴拉地点点头。“…往…往哪儿颠儿啊?”她声儿小得跟蚊子放屁差不多。
我眯缝着眼,使劲往四下里踅摸。咱这会儿在一面挺陡的山坡上,坡底下是一大片黑压压的林子,瞅着就瘆人。再往远了瞅,有个山坳子,好像有条小河沟反着光。有水就成!
“往下出溜,钻林子,找水喝。”我言简意赅撂下话,咬着后槽牙,就想往起站。这一较劲,浑身骨头节儿跟要散黄儿似的嘎巴响,右胳膊的伤、左手里这烫手山芋、还有肚里那前胸贴后背的空落感,一股脑全找上门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金星乱窜。
“你慢着点儿!”叶瓷一看我这德行,也顾不上自己虚得快散架了,赶紧把囡囡往怀里死死一搂,腾出只手就想过来架我。
“甭管我,”我摆摆手,腮帮子咬得梆硬,拄着那根眼看就要报销的肉须子“拐棍”,晃晃悠悠总算站直溜了。“你跟紧唠,把孩子看住了就行。”
下山这道儿,比想的还他妈难走。坡陡得邪乎,满地碎石头子儿,我和叶瓷俩人跟连体婴似的互相架着,每迈一步都感觉脚底下是棉花套子,又像是拖着俩大铁球子。我这儿还得把多半拉心神放在左手上,那本书冰凉的触感越来越实在,隔绝层眼瞅着就要屁的了。
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呲溜带滑地下了陡坡,一头扎进林子里。光线歘一下就暗了,凉快倒是凉快了点,可总觉得暗处有眼珠子盯着,后脊梁发毛。林子里静得吓人,连个鸟叫唤都没有,静得出奇,静得反常。
“这林子…咋这么瘆得慌?”叶瓷也觉出不对味儿了,压着嗓子说,眼珠子滴溜乱转,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嗯,都精神着点儿。”我让她跟在我屁股后头,自己强打精神,把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眼观六路。右手虚握着,掌心那蔫头耷脑的灰红色小火苗虽然就豆儿那么大,但万一蹦出个啥玩意儿,兴许能吓唬一下。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瞎撞,奔着之前瞅见水光的方向挪蹭。走了得有小半天儿功夫(其实可能就一炷香),体力彻底见了底,实在没招儿了,只能停下来,靠着一棵三四个人都抱不过来的老树底下呼哧带喘。
“不行了…真不行了…一步…也挪不动了…”叶瓷出溜到地上,脸跟死人一个色儿,抱着囡囡的胳膊抖得跟筛糠似的。
我也强不到哪儿去,背靠着粗拉拉的树皮坐下,感觉肺管子都快咳出来了。低头一瞅左手,心里咯噔一下——掌心里那层隔绝屏障,已经薄得跟肥皂泡似的了,眼看就要“噗”一下破唠。书皮那冰凉的劲儿毫无阻碍地传过来,甚至能觉出书页底下那股子蠢蠢欲动的邪乎气又在嘚瑟。
妈的,没工夫耗了!
我抻着脖子四下踅摸,发现我们靠的这棵老树后头,好像有个被乱藤烂草半遮着的坑,像是个獾子洞或者天然的石缝子。
“就那儿!”我指着那黑窟窿,“先钻进去猫着,必须立马拾掇这破书!”
叶瓷顺着我手指头一看,点了点头。
我们俩再次鼓捣起最后那点力气,挪到那坑口。扒拉开乱糟糟的藤蔓,里头是个不大点儿的空间,勉强够我们仨挤进去蜷缩着,地上有些干草烂叶子,一股子野兽的臊气味儿,但好歹够隐蔽。
一钻进这黑咕隆咚、相对严实的小空间,我左手掌心那隔绝层消耗的速度好像慢了那么一丢丢,但还是在变薄。等不了了。
“你在口儿上盯着点,留神外头动静。”我跟叶瓷交代完,也顾不得地上埋汰不埋汰了,直接盘腿坐下,把黑皮书搁自己腿跟前儿。
现在咋整?像刚才那样再糊一层隔绝层?我稍微一琢磨心口那米粒大的能量涡旋和掌心本源那点可怜的余温,立马打消了这念头。根本不够塞牙缝的,再来一回非直接躺板板不可。
那就…试试看能不能搭个话?或者…给它上个箍?
我想起之前这书往我脑子里塞词儿那劲儿。它好像能“听懂人话”。
我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里那点焦躁,把右手也伸出来,悬在黑皮书正上方。右手掌心,那蔫了吧唧的灰红色小火苗又冒出来了,就豆儿那么大,晃晃悠悠。
我试探着,分出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意念,搅和着这新生火苗里那点微乎其微的“活气儿”,小心翼翼地往那本黑皮书上凑。
没动手,没较劲,就是一种带着问询和试探的碰触。
“你…到底是个啥玩意儿?”我在心里头嘀咕。
意念跟石头扔进井里一样,没听着响儿。那本书屁反应没有,书页还是不紧不慢地一起一伏。
我不死心,又试着往外传“咱需要搭把手”、“囡囡快不行了”这种火烧眉毛的念头。
还是没动静。
就在我快没招儿,准备硬着头皮再想撤的时候,我冷不丁想起了那些信息碎片里的关键词——“逆纹”。
逆纹…溯源…
我的掌纹是正的,那逆纹是啥?反过来?咋反?
一个胆儿贼肥的念头蹦出来了。我瞅着自己右手掌心那代表新生的火苗,又瞅了瞅左手这本冒着凉嗖嗖邪气的书。
要是…把这新生的力气,用个“反过来”的劲儿,去碰它呢?
这想法忒悬乎,万一俩劲儿顶牛炸了,我们仨估计就得在这小山洞里直接开席了。可眼下看,好像也没别的招儿了。
赌他娘的!
我再次把精神头儿绷紧,这回,不再是温吞水的试探。我玩儿命想让右手掌心那小火苗的能量流转掉个个儿!不再是往外冒活气儿,而是想让它往里缩缩,转圈儿的方向也试着拧过来!
这他妈难透了,就跟让水往坡上流一样别扭。小火苗猛地忽闪起来,一亮一灭,眼瞅着就要熄火,一股子逆血直冲嗓子眼,差点没喷出来。但我死扛着,用意念死乞白赖地掰扯那点可怜巴巴的能量。
终于,在那小火苗颜色都有点发暗,形状都快稳不住的时候,我勉强让它那能量流转呈现出一种贼别扭的、往里瘪的“倒着转”的德行。
就现在!
我控着这缕“倒着转”的、微弱的新生力量,再次小心翼翼地,往那黑皮书的封面上一点。
这回,出幺蛾子了!
就在那倒转的力气碰到书皮的刹那——
“嗡…”
书身子轻轻一哆嗦。
封面上那不起眼的暗色皮子,之前那个模模糊糊的、没脸的人形图案,突然亮起了一层微弱得快看不见的、不再是暗红色而是近乎透明的、水波纹似的光!
同时,一股比之前清楚多了、也柔和多了的意念,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直接灌进我脑瓜子:
“…逆纹…不是把力气反过来…是把念头、把引导的意儿反过来…溯源…是找回它本来的根儿…”
“…封这邪乎玩意儿…不能光靠外头使蛮力…得用跟它同根同源的气儿…引着它自己把自己捆上…”
“…掌纹…面相…看着是两码事…可追到根子上…特么是一回事…”
跟着这些信息一块儿来的,还有一小段儿贼简单、可又玄乎得不得了的…能量怎么转的图?像是一种专门对付这种邪门力量的“引着它自己封自己”的法子?
我猛一睁眼,心里头跟开了锅似的!
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逆纹”不是把力气倒着用,是…一种转念头、引导能量的法门!是要用同根同源的气儿(我掌纹本源那点底子),去引逗这书里的邪气,让它自个儿把自个儿捆结实唠!
这书里漏出来的话…掌纹和面相,追到根儿上是一回事?!
没工夫细琢磨,我立马照着刚到手的那小段儿图示,试着调动掌心血印本源那点快烧没了的灼热余温,同时右手还维持着那缕“倒着转”的新生力量当引子,俩手虚按在黑皮书上头,意念沉进那玄乎的引导路线。
这回,不再是硬碰硬,而是…勾搭着它,引着它走。
我能觉出来,书里头那沉甸甸的邪气,在这特殊的“逆纹”引逗下,开始变老实了,往回收缩了,跟被捋顺毛的牲口似的,慢慢地缩成一团,盘回书的核心里头,不再想着往外冒了。书本身那冰凉的触感也开始慢慢带上点…恒温?不像刚才那么冻手了。
过了几个喘气的功夫,黑皮书彻底没动静了。封面上光也敛回去了,书页也不嘚瑟了,所有邪乎气儿散得干干净净,摸着就跟一本放了八百年的老账本似的。只有我还能隐约感觉到,在它最里头,一股子庞大的力气被看不见的绳儿捆得结结实实。
成了!暂时给它戴上嚼子了!
我长长地出了口浊气,感觉比刚才在地底下跟那帮玩意儿拼命还累,主要是心累,脑子跟被掏空了一样,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差点直接过去。
“咋样了?”一直提心吊胆盯着的叶瓷赶紧问。
“暂时…摁住了。”我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把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黑皮书塞进怀里贴肉藏着,“这书…比咱想的还邪性,可也…更顶用。”
撂下这话,我再也撑不住了,脑袋一歪,靠在洞壁上,直接不省人事。最后听见的,是叶瓷带着哭腔的喊叫,还有洞外头山林里隐隐约约传来的、不知道是风刮树叶子还是别的啥玩意儿的窸窣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