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盒的盖子掀开。光线涌进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味道。段新红蜷缩在天鹅绒上,眼皮动了动,没有立刻睁开。她能感觉到那件白色蕾丝裙子还穿在身上,经过一夜的挤压,布料起了些细微的褶皱,摩擦着皮肤,提醒她昨夜的“馈赠”依然存在。一种沉闷的、说不清是抗拒还是麻木的情绪,像湿透的棉絮,堵在胸口。
苏小小的脸出现在盒口上方,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清晰。她看起来休息得不错,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润,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满足的弧度。她没有像前一天那样先用香水喷洒,也没有拿起梳子。她的目光直接落在段新红身上的白色蕾丝裙上,仔细逡巡着,像是在检查一件展示品经过一夜是否完好无损。
“该起床了,我的天使。”苏小小的声音很轻柔,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但里面的兴奋劲儿藏不住。她伸出手指,不是粗暴地抓握,而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探入盒内,托住段新红的背脊和膝弯,将她捧了出来。
接触到清晨微凉的空气,段新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轻颤。苏小小似乎察觉到了,将她更贴近地捧在胸前。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体温和平稳的心跳。这亲近的姿态并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让段新红更加僵硬。
苏小小抱着她,没有走向放着梳洗工具的台面,而是径直走向房间另一头那个高大的、镶嵌着椭圆形镜子的梳妆台。镜子边缘是白色的雕花木质框架,擦拭得很干净,镜面光洁如水,清晰地映出逐渐靠近的影像。
走到镜前,苏小小停下了脚步。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段新红正对着镜面。镜子里,立刻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画面——柔美少女的脸庞,和她掌心托着的、穿着精致白色蕾丝裙的微小身影。背景是房间里那些沉默的娃娃,它们空洞的眼睛仿佛也在注视着镜中的景象。
“看。”苏小小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和诱导,她微微晃动了一下手掌,让镜中的微小影像也随之晃动,“看看你自己。多美啊。”
段新红的视线被迫落在镜子上。镜中的那个“她”,苍白,瘦小,被层层叠叠的白色蕾丝包裹着,像橱窗里那些被精心装扮、等待售出的商品。琥珀色的眼睛因为逆光,颜色显得很深,里面空茫茫的,映不出周围的景象,也映不出任何情绪。这身裙子确实做工精细,蕾丝的花纹繁复而优雅,蓬松的裙摆勾勒出一个脆弱的轮廓。美吗?或许吧。但这种美冰冷而陌生,与她无关。这只是苏小小意志的延伸,是套在她身上的、另一个形态的枷锁。
苏小小凑近了些,她的呼吸轻轻吹拂着段新红的头发。“这白色衬得你皮肤更白了,像雪一样。”她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镜面,落在那个微小影像的裙摆上,“这里的蕾丝,我选了最透最软的,花边也是手工缝的,费了好大功夫呢。”
她像是在介绍一件自己呕心沥血完成的艺术品,语气里充满了成就感和占有欲。她的目光在镜中的段新红和真实的段新红之间来回移动,比较着,确认着这份“完美”。
段新罗垂下眼睫,避开镜中那个令人不适的影像。她不想看。不想看到自己这副被彻底包装后的模样。
这个细微的回避动作,立刻被苏小小捕捉到了。她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抬起头来。”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看着镜子。你要学会欣赏自己现在的样子。”
段新红没有动。一种无声的抵抗在她心底滋生。尽管微弱,却真实存在。
苏小小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凝滞了。梳妆台上一个造型古典的闹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变得异常清晰。段新红能感觉到托着自己的那只手,力道微微收紧了些。
“看着我。”苏小小的声音贴近她的耳朵,气息温热,却带着压力,“看着我为你创造的美。”
段新红依然低着头,盯着苏小小睡衣上细小的印花纹路。
一种挫败感,或者说是一种控制欲受挫的不悦,在苏小小眼中闪过。她不再要求段新红抬头,而是直接伸出了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捏住了段新罗的下巴。那力道不大,却足以迫使她抬起头,再次面对那面镜子。
冰凉的指尖抵着下颌的皮肤。段新红的视线被迫重新落入镜中,与那个穿着白色蕾丝裙的、空洞的影像对视。
“看啊,”苏小小的声音带着一种固执的热切,“你现在多漂亮。比外面那些人都要漂亮。你是我最完美的收藏。”她的手指没有离开段新红的下巴,维持着这个强制的姿态。
镜中的影像,因为被迫仰头,显得更加脆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一圈隐忍的涟漪。
苏小小紧紧盯着那丝波动,像是猎人盯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最后的挣扎。她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听话的娃娃,她需要一个能回应她、认可她“创造”的活物。
“笑一下。”苏小小忽然说,语气带着一种诱哄,又像是命令,“让我看看你穿着新裙子,高不高兴。”
笑?
段新红看着镜中那个被控制着仰起脸的自己,看着苏小小那双充满期待和掌控欲的黑眼睛。一股荒谬的、带着苦涩的凉意从心底升起。高兴?穿着这身象征囚禁的“礼服”,被强迫欣赏一个陌生的自己,她该怎么高兴?
她扯不动嘴角。脸上的肌肉像是冻住了一样僵硬。她试图像昨天那样,做出一个讨好的、僵硬的弧度,却发现此刻连这一点虚假的表演都难以做到。真实的抗拒和被迫的顺从在体内撕扯。
苏小小等待着她。眼神里的热度在一点点冷却,那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也微微加重了力道,带着催促的意味。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绷紧了。那些沉默的娃娃们,似乎也在用它们空洞的眼睛施加着压力。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段新红能感觉到苏小小的耐心正在流逝。一种熟悉的、对惩罚的恐惧感慢慢爬了上来,覆盖了那点微弱的抵抗。她想起了被关进黑暗的音乐盒,想起了高压水枪的冲击,想起了苏小小那双瞬间可以变得冰冷的眼睛。
生存的本能,压过了短暂的倔强。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牵动了嘴角的肌肉。镜子里,那个苍白的小脸上,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艰难地浮现出来。不像笑,更像是一种肌肉的痉挛,带着明显的勉强和痛苦。
但这细微的变化,似乎已经足够满足苏小小了。她眼中重新漾起满意之色,捏着段新红下巴的手指松开了,转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是在奖励一个终于学会 trick 的宠物。
“对,就是这样。”苏小小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柔愉悦,“我的天使,笑起来才最好看。”
她不再强迫段新红一直看着镜子,而是将她转了个方向,让她面对着自己。苏小小低头凝视着掌中的微小存在,看着她身上那件自己亲手制作的白色蕾丝裙,看着她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僵硬的弧度,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充盈着她的内心。
“你会习惯的。”苏小小轻声说,像是预言,又像是警告,“你会习惯这种美,也会习惯……只为我一个人展示这种美。”
段新红垂着眼,没有回应。那个勉强扯出的笑容早已消失,脸上只剩下疲惫和空洞。镜前的展示结束了。苏小小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应,哪怕那回应虚假而脆弱。段新罗保住了暂时的、表面的平静,代价是又一次对自我意志的割舍。
苏小小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捧着她走向放着食物的角落。段新红最后瞥了一眼那面镜子,镜中的影像已经恢复正常,只剩下梳妆台和房间的倒影。那个穿着白色蕾丝裙、被迫微笑的微小身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身上裙子的触感和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