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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北方的壁垒 - 河北三镇的阳奉阴违

当帝国中心及其控制下的州县正在经历那场以“会昌开元”钱币为标志的、轰轰烈烈的财富盛宴与文化毁灭时,帝国的北方边陲,广袤的河北大地,却呈现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在这里,皇帝的敕令、宰相的意志,遭遇了无形却坚韧的壁垒。河朔三镇——成德、魏博、幽州,这些半独立已久的藩镇,以其特有的方式,对来自长安的灭佛风暴,进行了沉默而有效的抵制。

幽州节度使府邸内,气氛与外间的传言迥然不同。朝廷的钦使刚刚宣读完毕那篇言辞严厉的灭佛敕令,节度使张仲武恭敬地接下敕书,供奉于香案之上,说了一番“谨遵圣谕,即刻推行”的官面话,将钦使体面地送去了馆驿休息。

钦使一走,府邸内的氛围顿时一变。张仲武,这位以军功起家、统治幽州多年的强藩节帅,脸上恭敬的神色褪去,换上了惯常的冷静与深沉。他并未立刻召集将领部署拆寺驱僧之事,而是转身回到了书房,只召来了他最核心的几位幕僚谋士。

“诸位,朝廷这道敕令,你们怎么看?”张仲武将那份敕令随手放在案上,语气平淡地问道。

一位年长的幕僚捋着胡须,缓缓开口:“节帅,此事需慎重。佛教传入北地已久,信众极广,深入民心。自安史之后,我河北之地,胡汉杂处,百姓困苦,多倚赖佛寺寻求慰藉,寺院亦行些赈济之事,声望颇高。若依朝廷敕令,强行拆寺毁像,驱逐僧尼,恐非但不能收其利,反会激起民怨,乃至生变。于我幽州稳定,大大不利。”

另一位掌管财政的幕僚补充道:“况且,我幽州军镇,自成体系,赋税兵源,皆不仰赖中枢。寺院田产,多与本地豪强有所勾连,强行没收,恐动摇本地根基,得不偿失。朝廷此举,意在充实中央府库,削弱地方,其心可鉴。”

张仲武微微颔首,这些道理,他心中早已明晰。他统治的核心是保持幽州的稳定和自身的权力,而非对远在长安的皇帝唯命是从。佛教的存在,在河北这片土地上,早已与地方社会结构、民众心理深深绑定,强行切除,只会导致大出血。

“嗯,”张仲武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陛下敕令,不可明违。然执行之法,在我。传令下去,各州各县,张贴告示,宣读敕令,以示尊奉朝廷。然实际行事,只需挑选几所偏远、香火不盛之小庙,做做样子,拆毁一二即可。其余大寺,及民间信众,暂不惊扰。对于僧尼,不予迫害,但需暗中登记在册,加强管束,不得生事即可。”

“那……若有从南边(中央控制区)逃难而来的僧侣呢?”一名幕僚问道。

张仲武眼中精光一闪,略一思索:“暗中接纳,分散安置于各寺,令其安分守己。都是些避祸的可怜人,不必过分苛责,但需严加监视,以防真有奸细混入。”

于是,在幽州乃至整个河朔地区,出现了一种奇特的“政令不出节度使府”的现象。官府的告示贴在了城门口,胥吏们也敲着锣宣讲了敕令,但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极少数无关紧要的小庙被象征性地拆除,大部分寺院依旧钟声悠扬,香火不绝。僧人们虽然心怀忐忑,但发现并无真正的危险后,也逐渐安下心来。许多从京畿、都畿道乃至更南边逃难而来的僧侣,历经千辛万苦,越过朝廷控制的州县,进入河北地界后,发现这里竟仿佛是一片“法外净土”,不禁悲喜交加,纷纷被本地寺庙收留藏匿。

消息,终究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回了长安,传到了宰相李德裕的耳中。

李德裕闻讯,勃然大怒。他不仅仅愤怒于河北藩镇的阳奉阴违,挑战中央权威,更担心这些逃散的僧侣,尤其是其中可能包含的武艺高强或颇有声望者,会被藩镇所用。他深知这些藩镇节帅的野心,绝不能给他们任何增强实力的机会。

他立刻以宰相府的名义,修书一封,以六百里加急送往幽州。信中的语气极其严厉,不再是泛泛而谈的敕令,而是直接尖锐的警告:

“……闻河朔之地,于灭佛事,逡巡不前,甚或容留南僧,此非人臣之道!然公宜思之,五台之僧,纵有骁勇者,其为将,必不如幽州之将;其为卒,必不如幽州之卒。彼等舍其佛法,而就用武之地,于公何益?徒取容纳之虚名,而贻人口实,染于朝廷!望公慎思,即刻严查辖内僧尼,杜绝流寓,以明心迹,以全臣节!”

这封信,既点明了幽州的小动作朝廷已然知晓,又带着威胁的口吻,更重要的是,它从一个非常实际的角度——军事能力——打消了张仲武可能存在的、利用僧侣以增强军力的念头:这些和尚打仗,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幽州久经沙场的职业军人?留着他们,除了背个违抗朝廷的黑锅,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仲武接到这封信后,在书房里独自坐了很久。李德裕的话,像一根针,扎破了他试图维持的模糊局面。他意识到,完全不做表示是不行了,朝廷虽然无力直接征讨幽州,但在道义和政治上施加压力的能力依然存在。

为了向朝廷示警,也为了撇清自己,他不得不做出一些姿态。

几天后,张仲武下令,在幽州境内进行一次针对“游僧”的清查。他特意挑选了几名无人认识、确系从南方逃来不久、且无本地寺庙出面庇护的游方僧,以“形迹可疑,恐为奸细”的名义,公开逮捕。

刑场上,张仲武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名可怜的僧人被推上前。他们高声喊冤,声称只是避难而来,绝无歹意。但张仲武需要的是“成绩”,而不是真相。他挥了挥手。

刽子手手起刀落。几颗头颅滚落在地。

随后,张仲武亲自撰写奏表,向朝廷汇报“于辖内擒获伪饰奸僧数名,已依军法处斩”,并再次表示“臣世受国恩,必当恪守敕令,严加盘查,绝不使佛门秽垢,污我河北净土”。

一场表演式的杀戮,既回应了李德裕的警告,保全了朝廷的颜面,又实际上保护了辖区内绝大多数寺庙和僧侣的存在。这就是藩镇的政治智慧:在不动摇自身统治根基的前提下,以最小的代价,应付中央的政令。

在成德、魏博等镇,情况也大抵类似。灭佛的狂风,吹到河北这片土地上,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高墙,风力迅速减弱,最终只化为一阵微风,掠过表面,却未能动摇其根本。

当南方的州郡在忙着熔铸“会昌开元”钱时,幽州等地流通的,还是过去的旧钱;当南方的寺庙沦为废墟时,幽州境内的古刹依旧接纳着四方的香客。

玄净在流亡途中,曾听人说起北方的“宽容”。一些走投无路的僧人冒险北逃。然而,对于大多数像玄净这样身处帝国核心区域的僧人而言,河北太遥远,也太陌生了。那仅仅是绝望中的一丝遥不可及的传闻,丝毫不能减轻他们正在承受的现实苦难。

河北三镇的阳奉阴违,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唐后期中央与地方关系的真实图景:皇权的意志,在跋扈的藩镇面前,是有边界的。轰轰烈烈的“会昌法难”,其执行范围和政治效果,也因此被打了一个巨大的折扣。帝国的统一政令,在北方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出现了一道深刻而无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