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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中国古代奇闻录 > 第7章 帝国的盛宴 - 敕令高峰与财富归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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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帝国的盛宴 - 敕令高峰与财富归公

会昌五年(845年)四月,一场酝酿了四年之久的风暴,终于迎来了它的最高潮。一道以皇帝名义颁布、由中书门下省详细拟定、盖有皇帝玉玺的正式敕令,不再是之前零敲碎打的诏书或口谕,而是作为一项系统性的国家最高法令,被快马加鞭、驿铃疾传,发往帝国除河北三镇外的所有州县。

这道敕令,如同最终判决书,为整个“会昌灭佛”运动定下了最终的调子和具体的执行细则。它的内容,冰冷、精确,且彻底:

“……两京(长安、洛阳)左、右两街,各留寺二所,每寺留僧三十人……其天下诸州府,节度、观察、治所,各留寺一所,分上、中、下三等:上寺留僧二十人,中寺留僧十人,下寺留僧五人……其余所有寺院、招提、兰若、佛堂,限期拆毁……其僧尼不限年岁,尽皆勒令还俗,充两税户……寺产、奴婢、钱财、田土,一概没官……”

数字是残酷的。这意味着,曾经拥有数千座寺院、数十万僧尼的庞大佛教体系,在经过这场浩劫之后,在整个大唐帝国的版图上,将只会剩下寥寥数百所寺庙和区区数千名僧人。其余的,都将被彻底抹去。

敕令下达之后,帝国庞大的官僚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四月至八月,是最后的准备和缓冲期,也是毁灭前的死寂。八月秋高,当最后期限来临,一场规模空前、席卷全国的拆除运动,如同燎原之火,猛烈地燃烧起来。

从帝国的中心长安、洛阳,到江南的扬州、成都,再到西北的凉州、沙州,无数座曾经香火鼎盛、钟鼓悠扬的寺庙,迎来了它们最后的时刻。

场景是惊人相似的,也是触目惊心的。

各地的官员、胥吏、军士,驱赶着成千上万被征发来的民夫,如同蝗虫般扑向一座座指定的寺庙。斧头、锤子、凿子、绳索、杠子,这些最原始的工具,在一种冷酷的意志驱动下,变成了毁灭的利器。

巨大的斧头砍向支撑殿宇的朱红梁柱,发出沉闷的巨响。绳索套上飞檐斗拱,数十名民夫喊着号子,用力拉拽,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和瓦片如雨点般坠落的碎裂声,宏伟的殿宇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精美的壁画、繁复的雕花、承载着无数工匠心血的建筑艺术,在纯粹的破坏欲面前,瞬间化为乌有。

拆下来的木材并非废弃。敕令规定,这些材料需用于修缮各地的驿站、官舍、城防。于是,曾经雕刻着飞天与莲花的梁椽,被粗糙地加工后,成为了驿道旁馆舍的房梁;曾经承载着佛祖慈悲的柱础,被填入城墙的缺口。帝国的实用主义,以一种近乎亵渎的方式,消化着这场毁灭的产物。

而对寺庙财富的清算,则更加彻底和系统化。

所有被拆寺庙的金银佛像、法器、供器,被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它们被送入各地的官炉,在高温下熔化成滚烫的金水银液,然后被浇铸成标准制式的金锭、银铤。这些黄白之物,被贴上封条,一车车、一船船,沿着驿路和水道,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填充进早已空虚的国库和皇帝的私藏——内帑。户部的官员们看着账簿上飞速增长的数字,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欣喜若狂的笑容。这些财富,将用于支付讨伐藩镇的军费,用于维持庞大的官僚体系,用于满足皇帝和宫廷的奢靡开销。

数量更为庞大的,是铜。

巨大的铜佛像、沉重的铜钟、成套的铜磬、铜香炉、铜烛台……它们被视为铸钱的原料。这些承载着宗教意义和艺术价值的铜器,被粗暴地砸碎,以便运输,然后成千上万斤地运往设在各地的铸钱监,尤其是江淮地区的钱监。

在那里,日夜炉火不熄。巨大的熔炉吞吃着佛像的碎片,奔流的铜水被注入刻有“会昌开元”字样的钱范之中。很快,一枚枚崭新的、闪烁着暗红色光泽的铜钱,便叮叮当当地滚落出来,堆积如山。这些以佛像骨血铸就的铜钱,将流入市面,进入千家万户,成为帝国经济血脉中流动的一部分。艺术的毁灭,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转化为了经济的“新生”。

还有铁。那些铁铸的佛像、法器,则被运往官营的冶铁工坊,回炉重炼,打造成犁铧、锄头、镰刀等农具,分发各州县,以促进农耕。锋刃之下,曾是低垂的慈悲眉眼,如今却要深入泥土,耕耘世俗的生计。

在这场浩劫中,文化所承受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除了建筑,还有无数珍贵的经卷、典籍、文书。它们有的被当作引火之物投入炉灶,有的被废弃在废墟中任由风雨侵蚀,有的甚至被用来包裹物品或如厕。数百年来由无数高僧大德翻译、抄写、注释的智慧结晶,无数艺术家精心绘制的佛画、绣像,在这场旨在掠夺物质财富的运动中,被毫不吝惜地毁灭殆尽。文化的劫难,远比经济的“收获”更为深沉和持久。

到了这一年年底,各地的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向长安的户部和大明宫。

一份份初步统计的账册被摊开在宰相李德裕和户部尚书面前,上面的数字令人瞠目结舌:

“天下拆毁寺院四千六百余所……”

“招提、兰若等四万余所……”

“还俗僧尼二十六万零五百人,皆收为两税户……”

“解放寺院的奴婢、杂户十五万人,收为两税户……”

“没收良田数千万亩(注:史料记载‘数千万顷’恐为‘亩’之讹)……”

“收缴金银铜铁佛像、法器、钱财无算……”

户部衙门里,算盘声日夜不绝,官员们虽然疲惫,却个个面带红光,兴奋地核对着这些天文数字。他们看到了充盈的国库,看到了足以支撑一场大战的军费,看到了未来数年的财政宽裕。在他们眼中,这不是一场文化灾难,而是一场空前成功的“经济改革”,一次对失控的“国中之国”的完美外科手术,一次巨大的财富再分配。

李德裕看着这些报表,面色沉静,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他达到了他的政治目的,为帝国剜去了痈疽,补充了血液。但他或许也明白,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个如慧安法师、如玄净那样的个体的悲欢离合,是数百年来文化积累的灰飞烟灭。

在大明宫深处,唐武宗李炎得知这些成果,龙颜大悦。他更加确信自己行动的正确性,也更加沉迷于道士赵归真所描绘的、清除“释教邪气”后金丹可成的幻想之中。帝国的盛宴,似乎正达到高潮。

然而,这场以毁灭为代价的盛宴,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财富的铜臭,还有文化焚毁后的焦糊味,以及无数人心中无声的哭泣。帝国吞咽下了这顿饕餮大餐,却不知这顿餐食中,是否也埋下了未来难以消化的苦果。

夕阳下,曾经梵呗相闻的名山古刹,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野草开始在废墟中萌芽。运送金银铜钱的车队,沉重地碾过驿道,驶向帝国的中心。一边是毁灭的死寂,一边是掠夺的喧嚣,共同构成了会昌五年秋天,大唐帝国最诡异、也最令人深思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