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公社理论研究室研讨会
室内气氛严肃,长桌上堆满了竹简与抄录的文献,尤以《春秋繁露》与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为焦点。
此次研讨,旨在理清一个关键问题:原始的孔子思想,如何演变为后世统治者的意识形态利器。
“同志们,”主持会议的陈烬开门见山,“我们批判孔子,但必须明确,我们批判的靶心究竟是什么?是那个在春秋时期奔走呼号、有其理想与局限的孔丘本人吗?”
他拿起一份《论语》节选:“孔丘本人说过‘有教无类’,说过‘仁者爱人’,其作为教育家和思想家,对保存与传播文化有其贡献,与诸子百家一样,值得我们在学术上尊重和研究。”
话锋随即一转,他的手指移向了董仲舒的策论:
“然而,自汉武帝采纳董仲舒之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孔子的学说便经历了一场彻底的、系统性的‘梳妆打扮’,其核心被掏空改造,变成了服务于皇权专制的新工具!”
他详细剖析了董仲舒的“改造”工程:
“看这里,‘君权神授’!董仲舒将君主的权力说成是上天所赐,赋予了皇帝至高无上、不可置疑的神圣性。这哪里是孔子‘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相对义务?这分明是绝对的服从!”
“再看,‘天人感应’!将自然灾异与帝王德行挂钩,看似约束君主,实则为皇权披上了神秘主义外衣,巩固其超凡地位。”
“最核心的,便是提出‘三纲五常’!”陈烬语气加重,“‘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将社会关系彻底固化、等级化、绝对化!孔子讲‘君君、臣臣’,尚有相对责任,到了这里,变成了单方面的、无条件的压迫与服从!这完全是为中央集权的帝王制度量身定做的统治术!”
他环视众人,做出了至关重要的界限划分:
“因此,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我们赤火公社所批判的,绝非那个历史上的教育家孔丘本人。我们批判的,是经过董仲舒及其后世徒子徒孙们层层改造、梳妆打扮后,那个作为封建专制统治意识形态根基的‘孔教’!”
“这个‘孔教’,是唯心主义的,它回避社会矛盾的真正根源;它是主张政治倒退的,力图将历史车轮拉回等级森严的旧秩序。对于这套被权力扭曲、用于麻痹和禁锢人民的思想工具,我们绝不能接受,必须予以彻底的揭露和批判!”
研讨会结束了,但一条清晰的思想界限被划定。批判的锋芒指向了那尊被历代皇权精心塑造的、金光闪闪的神像,而非其背后那位遥远的、充满争议的历史人物。
这为赤火公社的文化斗争,确立了既尊重历史辩证、又坚持革命原则的正确方向。
邺城胡府座谈会
朱门大开,张灯结彩。府邸内觥筹交错,丝竹悦耳,一场名为“涤旧迎新,共斥腐儒”的座谈会正进行到酣处。主座上,胡适之满面红光,手持玉杯,向满座的名士清流、报界闻人频频致意。
就在月余之前,他还曾在私人沙龙中摇头叹息,谓“陈烬之辈,毁我文化根基,粗暴不堪”。
然而,风向转得飞快。北疆掀起的批孔浪潮,其声势之浩大,竟隐隐成了“进步”与“革命”的象征。胡适之何等机敏,几乎立刻嗅到了其中蕴含的“名望”与“安全”。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场迅疾如风的“批孔座谈会”。他广发请柬,言辞激烈,仿佛自己才是那反孔的先驱。
“诸公!”胡适之起身,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激愤,“今日之会,非为饮酒,实为涤荡千年之沉疴!孔教之弊,流毒深远,禁锢人心,实为吾国落后挨打之根源!”他挥舞着手臂,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敌人搏斗。
座中宾客,多有见风使舵之辈,或是惧怕被贴上“守旧”标签,纷纷附和。
“适之先生所言极是!”
“孔孟之道,早该扫入故纸堆!”
“唯有彻底批判,方能迎来新生!”
气氛热烈,仿佛一场思想的飓风正在这华美的厅堂中生成。然而,细听其言论,无非是重复些“礼教吃人”、“束缚个性”的泛泛之谈,与北疆赤火公社那种深入社会结构、直指阶级根源的批判,形似而神非。
酒至半酣,胡适之更是抛出一句看似决绝、实则充满投机色彩的话,他笑着,眼神却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今日之会,乃大义所在!在座诸位皆乃俊杰,若有谁不来,或心存疑虑,那便是孔徒余孽,旧思想之守墓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笑,只是这笑声中,多少带着些心照不宣的紧张与迎合。一场本该严肃深刻的思想清算,在胡适之的操弄下,俨然变成了一场标榜立场、划分阵营、沽名钓誉的社交盛宴。
他轻巧地跳上了“批孔”的快车,抢占话语权,将自己打扮成潮流引领者,至于那批判的内核究竟是什么,于他而言,或许远不如眼前这“群贤毕至”的热闹与随之而来的声名重要。
宴席散后,残羹冷炙,杯盘狼藉。胡适之志得意满地送走宾客,回到书房,或许已经开始盘算下一篇“批孔”雄文该如何下笔,方能既显得先锋锐利,又不至于真正触怒他始终试图维护的那个统治阶层的根基。
批判于他,不过是一件适时披上的、时髦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