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风裹着碎雪,打在窗上沙沙响,院角的腌菜缸却冒着热气——苏晚正往缸里撒盐,白花花的盐粒落在青菜上,“咯吱”作响,混着菜汁的清苦,在寒气里漫开一股实在的香。思砚蹲在缸边,手里攥着根长柄勺,学着苏晚的样子往下压菜,小脸憋得通红,菜却纹丝不动。
“得顺着缸沿压,把气排出去。”苏晚接过勺子,手腕轻轻一旋,青菜就往下塌了塌,“你外婆总说‘小雪腌菜,来年不缺’,这时候的青菜经了霜,嚼着带劲,腌出来酸脆爽口,能配着粥喝一冬。”她抓起一把芥菜,菜帮上还沾着雪沫,“你看这菜,被霜打过后,甜味都锁在里面了。”
思砚伸手摸了摸芥菜叶,凉丝丝的,叶尖有点蔫,“比夏天的青菜软。”
“软才好入味。”林砚从储藏室抱来块青石,石面上还带着潮气,“这石头压了三年腌菜,越压越香。”他把石头往菜上一放,菜汁立刻漫上来,沿着缸壁往下淌,“你外婆腌菜时,总爱在石头上盖块布,说‘别让菜见着灰,才干净’。”
思砚找来块蓝布,是外婆留下的旧帕子,边角磨得发白,他小心翼翼地铺在石头上,“这样菜就闻着外婆的味了。”
来老先生的孙女拎着罐花椒过来,罐口缠着红绳,“我爷爷说,小雪的腌菜得放花椒,去腥提香,”她帮着把缸沿的菜往中间拢,“我们的花椒配着你们的菜,一麻一脆,能把冬天的寡淡都腌出滋味。”
思砚从罐里捏了粒花椒,放在鼻尖闻,麻得直打喷嚏,惹得大家笑。两个孩子蹲在缸边,看菜汁慢慢没过青菜,像片绿色的湖。思砚的棉鞋沾着菜汁,绿油油的,他却不在意,指着缸底的气泡说“菜在叹气呢,把苦都叹出来了”。
街坊们来送菜时,手里都带着些家什。张奶奶端来盆刚蒸的红薯,“甜糯的,就着腌菜吃正好”;王婶拎着捆细麻绳,“给你捆菜缸盖用,结实”;思砚举着他的长柄勺,给每个人看压菜的样子,菜汁溅在红薯盆里,惹得大家直笑“思砚给红薯加了咸”。
腌菜缸封好时,苏晚在缸口盖了块木板,再压上石头,“得腌够二十天,等菜色变成深褐,酸香冒出来,才算成了。”她用粉笔在缸边画了道线,“每天看看菜汁降没降,降了就再添点盐水。”
思砚找来张画,上面画着个大腌菜缸,旁边站着个小人举着勺子,说是“外婆看到就知道我们腌了好多菜”。他把画贴在缸边的墙上,糨糊被风吹得发硬,纸角卷起来,却像片要飞的菜叶。
“要给外婆寄瓶腌好的菜,”苏晚翻出个玻璃罐,“让她就着粥吃,说这菜里有雪的清。”林砚往罐里垫了层油纸,“这样路上不洒,还能保住酸香。”
傍晚,雪停了,夕阳把腌菜缸照得发亮,缸沿的冰碴闪着光。苏晚在灶上煮了锅杂粮粥,黄澄澄的粥里飘着红薯块,思砚舀着粥,就着块去年的陈腌菜,脆得“咔嚓”响,“比新鲜菜有嚼头!”
“等新腌菜好了,给你外婆寄的那瓶,要多放些辣椒。”林砚给他盛了碗粥,“她爱吃辣,说辣得冒汗,冬天不冷。”
夜里,缸里的菜在悄悄发酵,偶尔能听见“咕嘟”的轻响,像在跟石头说悄悄话。思砚躺在被窝里,闻着窗外飘来的淡淡菜香,想起外婆腌菜时的样子,她总爱边撒盐边念叨:“菜要腌透,日子要过透,急不得。”
苏晚进来掖被角时,手里拿着件新做的棉裤,是用深蓝粗布缝的,裤脚绣着小小的青菜,“明天穿这个去拾柴,”她把棉裤放在床头,“天寒,这布厚实,像裹着腌菜的暖。”
思砚摸着裤脚的青菜绣,突然觉得这小雪的腌菜缸,像个沉默的约定。那些埋在盐里的菜,浸在汁里的念,都会在时光里慢慢发酵,等外婆拧开玻璃罐时,酸香会漫出来,像她说的那样,“能把冬天的粥都染得有滋有味”。
而他盼着的,不只是菜的脆,是外婆就着腌菜喝粥时,眉眼弯起来的样子,仿佛那口酸脆里,藏着整个冬天的踏实,把日子都腌得沉甸甸、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