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下得绵密,像扯不断的银丝,把院角的菜畦浇得透湿。思砚穿着雨鞋,踩在泥地里“吧嗒吧嗒”响,手里拎着个小水壶,正给刚栽下的茄子苗浇水。水珠顺着嫩绿的叶片滚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慢点浇,根泡烂了就活不成了。”苏晚蹲在菜畦另一头,手里捏着把小铲子,把歪倒的辣椒苗扶直,“你外婆总说‘清明种菜,雨贵如油’,这雨下得正好,不用挑水了,菜苗准能扎深根。”她往土里埋了把草木灰,“这是去年烧的麦秸灰,能壮苗,你外婆种菜从不离这个。”
思砚放下水壶,学着苏晚的样子往茄子苗根上撒灰,灰粉沾在潮湿的泥土上,像落了层霜。“外婆种的黄瓜,能爬满整个篱笆。”他想起去年夏天,外婆踩着凳子摘黄瓜,绿条垂下来,碰着她的蓝布衫,“她说要等黄瓜长老了,留籽,来年再种。”
林砚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把油纸伞,伞面上还沾着去年的泥点。“张奶奶送来些番茄苗,说比咱们育的壮。”他把伞往思砚头上一遮,“别淋着,刚开春,小心着凉。”伞下的空间很小,能闻到林砚身上的烟味,混着泥土的腥气,是让人踏实的味。
雨停的时候,云缝里漏下点阳光,把菜畦照得发亮。思砚发现泥土里冒出些小绿芽,尖尖的,像刚睡醒的虫子,“这是什么?”
“是去年掉的萝卜籽发的芽。”苏晚用手指拨开土,露出白胖的芽根,“不用管它,让它自己长,秋天就能收小萝卜了。”她指着远处的麦田,“你看麦子,被雨洗过,绿得能滴出水,再过俩月,就该泛黄了。”
来老先生的孙女挎着竹篮过来,篮子里是她家腌的芥菜,褐绿色的菜帮泡在酱色的卤里,“我爷爷说,清明的咸菜最爽口,配着新蒸的玉米饼子吃,解腻。”她蹲在菜畦边,帮着拔掉杂草,“我们的咸菜配着你们的新菜,一腌一鲜,能吃出春天的实诚。”
思砚从篮子里捏了根芥菜,脆生生的,带着点咸,“外婆爱吃这个,说就粥最好。”他把菜根埋进土里,“说不定能长出新芥菜呢。”
街坊们来借菜苗时,手里都带着些农活。王婶要走了两株番茄苗,“我家那片地朝阳,准能结满红果果”;李叔帮着翻了翻地,“土得松透了,根才能扎深”;思砚举着他的小水壶,给每个人看刚浇过的苗,水珠落在王婶的蓝布帕上,惹得大家直笑“思砚把春水珠带身上了”。
傍晚,思砚坐在门槛上,看苏晚把采来的荠菜择干净。荠菜的根带着泥,叶上还沾着雨珠,焯水后变得软软的,像团绿绒。“要给外婆寄点荠菜干,”苏晚把菜摊在竹匾里,“让她包包子,说这是开春第一口鲜。”
思砚找来张画,上面画着片菜畦,里面长着高高的茄子、弯弯的黄瓜,还有个小人在浇水,说是“外婆看到就知道我们种了好多菜”。他把画夹在荠菜干里,“这样外婆拆包裹时,能先看到画”。
夜里,窗外传来青蛙的叫声,“呱呱”的,像在数着菜苗。思砚躺在被窝里,闻着枕头上的阳光味,想起外婆说的“菜畦里藏着日子的根,你对它好,它就给你甜”。他摸了摸床头的小水壶,壶底还沾着菜畦的泥,像藏着整个春天的秘密。
苏晚进来掖被角时,手里拿着件新做的布褂,是用染过的蓝粗布缝的,袖口绣着小小的菜苗,“明天穿这个去菜畦,防露水”。她坐在床边,看着思砚的睡颜,轻声说:“等菜苗结了果,外婆就该回来了,咱们用新摘的茄子、番茄,给她做顿热乎饭。”
思砚在梦里咂了咂嘴,仿佛尝到了外婆做的番茄炒蛋,酸溜溜的,带着点甜。菜畦里的苗在月光下悄悄生长,根须往深处钻,像些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这方土地,一头系着那个最牵挂的人,等春风再吹些日子,就能牵着她的脚步,走进这长满新绿的院角。
雨后的菜畦,从来都不只是泥土和菜苗,是把牵挂种进土里,让每滴雨水都带着盼,每株新芽都藏着念,告诉远方的人:地醒了,苗长了,我们在等一个带着菜香的夏天,等你挎着竹篮,笑着走进这湿润的绿里,说声“这菜长得比我种的还精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