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在远处滚过,把檐角的积雪震得簌簌落。思砚蹲在门槛边,看林砚劈竹篾,青黄的竹片在他手里“咔”地弯成弧形,韧性十足,像条不肯服软的小蛇。
“轻点掰,别弄断了。”林砚把劈好的篾条摆在地上,摆成个菱形的框,“你外婆说,风筝骨得用惊蛰前的竹,经了冬藏,韧劲儿足,飞多高都不折。”他用细麻绳把篾条捆紧,结打得又小又牢,“等晒干了,糊上桃花纸,就是只像样的风筝了。”
思砚捡起根短竹条,学着林砚的样子往弯里掰,竹片“啪”地断成两截,他噘着嘴把断片扔进柴堆:“它不听话。”
“得顺着竹纹来。”苏晚端着簸箕从院里进来,里面晒着新收的绿豆,绿莹莹的像堆碎玉,“就像做人,得懂转弯,硬来是不成的。”她把簸箕放在廊下,阳光透过竹篾的缝隙,在绿豆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你外婆年轻时扎风筝,总爱在竹骨里裹点香料,说这样风筝飞起来,风里都带香。”
思砚眼睛一亮,从屋里翻出外婆留下的香包,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是去年处暑收的。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香包,把桂花撒在竹篾的缝隙里,“这样风筝飞上天,外婆就能闻到了。”
来老先生的孙女抱着卷桃花纸过来,纸面上印着淡粉的花瓣,风一吹就簌簌响,“我爷爷找供销社要的,说这纸薄如蝉翼,最适合糊风筝。”她蹲在林砚旁边,帮着把断口处的毛刺磨平,“等风筝做好了,去河滩试飞吧,那儿的风稳。”
思砚把桃花纸铺在竹骨上,纸边垂下来,像给风筝披了件纱衣。他学着苏晚的样子,用米糊往竹篾上抹,却抹得太多,纸面上洇出片湿痕,像朵哭花了的桃花。
“没事,晾干就好了。”林砚笑着帮他把多余的浆糊擦掉,“你外婆糊风筝,也总爱洇出点痕,她说这样的风筝带着人气,飞得踏实。”
街坊们来串门时,总爱凑过来看热闹。张奶奶捏着风筝骨转了圈:“这架子扎得周正,比去年那只蝴蝶稳当。”王伯蹲在地上端详半天,“得画只鹰,展翅的那种,看着就有精神。”思砚举着断成两截的竹片,给大家看他掰断的地方:“等我练会了,要扎只比鹰还大的风筝。”
风筝糊好时,晾在屋檐下,像只停在那儿的大鸟。桃花纸被风一吹,鼓得满满的,竹骨在里面“咯吱”轻响,像在跟春天打招呼。思砚每天都要去看两回,摸一摸纸面上的浆糊干了没,闻一闻桂花的香散了没。
“外婆说,风筝线得用棉线搓,浸过桐油,雨淋了也不糟。”他翻出苏晚藏在柜里的棉线,缠着林砚教他搓线,手指被线勒出红痕也不吭声。
苏晚把晒干的风筝取下来,在上面画眼睛,用墨笔点了两点,顿时觉得那风筝有了神气。“再画点云彩吧。”思砚蘸着白粉,在纸面上涂了几朵歪云,像飘在天上,“这样鹰就飞在云彩里了。”
试飞那天,河滩上的风正好。林砚把风筝线递给思砚,自己举着风筝跑,喊着“放”的瞬间,思砚猛地拽紧线,风筝摇摇晃晃地往上窜,在半空打了个旋,突然栽了下来,桃花纸磕在石头上,破了个小口子。
“别灰心。”林砚捡起风筝,用浆糊把破口补好,“你外婆第一次放风筝,栽得比这还狠,她说‘跌几跤才知道风往哪吹’。”
第二次试放,风筝借着风势,稳稳地升起来,越飞越高,桃花纸在蓝天下闪着粉光,像朵会飞的云。思砚拽着线,手心被勒得发红,却笑得合不拢嘴:“它飞起来了!外婆看到了吗?”
远处的麦田泛着新绿,柳条在风里抽芽,风筝线牵着的,仿佛不只是只纸鸢,是整个要冒头的春天。苏晚望着风筝消失在云层里的影子,突然说:“你外婆来信说,她那边的油菜花开了,黄灿灿的,像铺了层金子。”
思砚把线轴往林砚手里一塞,往家跑:“我要给外婆写信,告诉她我们的风筝会飞了,等她回来,我们一起放,放得比云彩还高。”
他趴在炕桌上写信时,窗外的风筝还在飞,线轴转得“嗡嗡”响。信纸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鹰,翅膀上沾着片桂花,旁边写着:“外婆,风筝带着桂花飞,你闻到了就快点回来,我教你放新风筝。”
檐下的竹篾还剩几根,林砚说要再扎只蝴蝶,给外婆留着。思砚摸着那些青黄的竹片,觉得它们像些藏着话的信使,等春风再暖些,就会把所有的盼头都捎出去,让那个最牵挂的人,顺着风筝线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进这抽芽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