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带了冰碴,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响。思砚坐在窗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捏着块碎木炭,在墙上画圈。圈画得歪歪扭扭,有的大有的小,他数着数,数到第十七的时候,笔尖顿了顿——今天是外婆离开的第十七天。
“又在画圈?”林砚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寒气,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张奶奶给的糖瓜,说含着能暖嗓子。”他把糖瓜放在桌上,纸包里的糖霜化了点,黏在纸上,像层透明的琥珀,“明天去赶集,给你外婆扯块新布,做件棉袄。”
思砚没接糖瓜,指着墙上的圈:“画满三十个,外婆是不是就回来了?”他的声音有点哑,是昨天哭哑的。那天收到外婆的信,说天冷路滑,暂时回不来,字里的墨痕有点晕,像是被水洇过。
苏晚正在缝补思砚的棉鞋,线穿过厚厚的鞋底,“噗嗤”一声钻出来。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圈,手里的针顿了顿,“外婆是怕路上冻着,等开春暖和了,路好走了,就来了。”她把棉花塞进鞋头,“你看这鞋,多塞点棉,脚就不冷了,外婆也一样,得穿得厚实才敢赶路。”
来老先生的孙女抱着只暖手炉过来,铜炉上刻着缠枝莲,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我爷爷说,深冬的日子得慢慢熬,像熬粥,火不能急,”她把暖手炉放在思砚脚边,“给你焐焐脚,等外婆来了,让她也焐焐。”
思砚把脚往暖手炉边凑了凑,炭火气混着铜的味,暖得他脚趾头都舒展了。他想起外婆临走前,也是这样把他的脚揣进她怀里焐,外婆的棉袄里总带着股皂角香,混着阳光的味,“外婆的怀里比暖手炉还暖。”
街坊们来串门时,总爱带点东西。王婶给思砚织了双袜子,藏青的线,针脚密密的,“穿在棉鞋里,更暖和”;李叔送了只野兔,“让你娘炖了,给你补补身子,等外婆来了,正好有肉吃”;思砚把外婆寄来的柿饼分给大家,柿饼上的白霜落在手心里,甜得发腻,“这是外婆那边的柿饼,比我们这边的软”。
夜里,思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像谁在哭。他摸出枕头下的小布包,里面是外婆临走前给他的银锁,锁身上刻着“长命百岁”,边角被摸得光滑。他把银锁贴在脸上,凉丝丝的,像外婆的手在摸他的脸。
“想外婆了?”苏晚坐在床边,给他掖了掖被角,“我给你讲个外婆的故事吧。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深冬,踩着雪去几十里外的镇上给你娘买花布,回来时鞋冻成了冰壳,脚肿得像馒头,却把布裹在怀里,一点没冻着。”
思砚的眼泪掉在银锁上,“外婆是不是也在想我?”
“傻孩子,”苏晚擦去他的泪,“外婆的枕头底下,准也放着你的画呢。她常说,思砚画的太阳,比别人家的暖。”
林砚进来时,手里拿着件快缝好的棉袄,藏蓝色的布,里子是新轧的棉絮,“你看这针脚,跟外婆缝的像不像?”他把棉袄搭在床尾,“等寄给外婆,让她知道我们没偷懒,把日子过得暖乎乎的。”
思砚摸了摸棉袄的棉絮,软得像朵云,“要在里面缝个小口袋,装颗糖,外婆吃到就知道我想她了。”
窗外的风还在刮,但屋里的炭火烧得旺,棉袄的棉絮透着暖,连墙上的圈都像是被烘得软了些。思砚把银锁重新塞回枕头下,心里数着圈——还有十三个,等画满了,春天就来了,外婆就踩着融雪的路,带着皂角香,推开院门喊他的名字了。
他仿佛已经听见那声喊,脆生生的,混着风里的暖意,像开春第一颗冒头的草芽,带着藏了整个冬天的盼,轻轻钻进心里,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