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东辽河畔有个叫靠山屯的村子,村子东头住着个叫宋怀仁的乡绅。此人五十来岁,原是前清秀才,民国后回乡置办了百十亩好地,又在镇上开了间杂货铺,家底殷实。宋怀仁为人正派,乐善好施,屯里人尊称他一声“宋先生”。
宋家在靠山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可奇怪的是,宋家这些年却是祸事不断。先是宋怀仁的老伴无故染病去世,接着大儿子在镇上好端端地跌了一跤,竟摔折了腿,成了跛子。铺子里也常有无名火起,虽未酿成大祸,却总是让人心惊胆战。
这日傍晚,宋怀仁独坐院中槐树下抽旱烟,眉头紧锁。管家老周快步走来,低声道:“老爷,我又瞧见了,西墙角那黄皮子洞前,有人摆了鸡头和米粒。”
宋怀仁吐出一口烟,叹气道:“这已是本月第三回了吧?”
“可不是嘛!”老周凑近些,“我打听过了,是西街胡癞子干的。有人见他每月初一十五,必往那洞口摆供品。”
宋怀仁沉吟不语。他素来不信这些精怪之说,可家中连遭不幸,心中也不免犯嘀咕。
这时,屯里最年长的赵老爷子拄着拐杖路过,宋怀仁忙起身相迎。赵老爷子瞥见那黄皮子洞,摇头叹道:“怀仁啊,不是我说你,这黄仙窝在你家墙根下,终究不是个事。我瞧你家这些年不顺,保不齐就跟这有关。”
宋怀仁恭敬问道:“老爷子见识广,依您看该如何是好?”
赵老爷子压低声音:“咱们这地方,自古信五大仙。这黄仙最是记仇,也最爱搬弄是非。你若得罪它,它必搅得你家宅不宁;可若它看你不顺眼,就算你不惹它,它也要作怪。”
宋怀仁听罢,心中更加烦闷。
当夜,宋怀仁辗转难眠,忽听院中窸窣作响。他披衣起身,透过窗缝往外瞧,只见月光下一个矮小身影正蹲在黄皮子洞前。定睛一看,竟是西街的胡癞子。
这胡癞子本是屯里无赖,终日游手好闲,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奇怪的是,近来这人竟阔绰起来,不但还清了赌债,还常去镇上喝酒。
胡癞子摆好供品,低声念叨:“黄三爷,宋家那老不死又找人来瞧风水,怕是想要对付您。您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宋怀仁心中一惊,正要出声呵斥,却见洞中忽的窜出一道黄影,落地竟化作个尖嘴瘦腮的黄衣老汉,对着供品满意点头。宋怀仁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闭眼,再睁开时,只剩胡癞子一人蹑手蹑脚地离去。
次日,宋怀仁忙请来赵老爷子,将昨夜所见如实相告。赵老爷子拍腿道:“果然如此!这是黄仙借胡癞子这等人做‘引马’,在你这好风水的地方作威作福呢!”
“引马?”宋怀仁不解。
“就是精怪在人间找的代理人。”赵老爷子解释道,“精怪不能直接祸害人,需得有人心甘情愿供奉它、为它办事。那胡癞子定是受了黄仙好处,这才每月供奉。”
宋怀仁怒道:“我自问从未得罪这黄仙,它为何要与我家过不去?”
赵老爷子叹道:“怀仁,你为人正直,乐善好施,在屯里威望高。那邪祟最嫉恨的就是你这样的正人君子。况且你家宅基风水好,它怕是早就眼红了。”
正当二人商议对策时,镇上铺子的伙计急匆匆跑来:“老爷,不好了!镇上来了几个警察,说咱家铺子卖假货,要封铺查办呢!”
宋怀仁大惊,匆忙赶往镇上。好不容易打通关节,花了一大笔钱才将事情平息。回家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自家铺子向来诚信经营,怎会无故被人举报?
刚进屯子,胡癞子竟迎面走来,阴阳怪气道:“宋先生,听说镇上铺子出事了?这可真是天降横祸啊!”说罢嘿嘿直笑,扬长而去。
宋怀仁心中雪亮:定是这胡癞子和那黄仙捣鬼!
接连几日,宋家祸事不断:佃户无故闹事、牲畜莫名病死、甚至夜里常有石头砸窗。屯里人私下都传言,宋家怕是冲撞了黄大仙。
宋怀仁忍无可忍,决定请高人降妖。经人介绍,他从邻县请来一位姓张的道长。这张道长五十来岁,精瘦干练,一到宋家便皱起眉头:“好重的妖气!”
道长在院中巡视一圈,在那黄皮子洞前停步,冷笑一声:“不过是个修行不足百年的黄鼠狼,也敢在此作祟!”
说罢,道长摆开法坛,手持桃木剑,念咒施法。忽然阴风大作,飞沙走石,只听一声尖啸,那道黄影从洞中窜出,直扑道长。
道长不慌不忙,掏出一道符箓拍去,正中黄影。黄影惨叫一声,落地现出原形——果然是只硕大的黄鼠狼,它恶狠狠瞪了道长一眼,窜入草丛不见了。
道长收剑道:“这孽障已被我打伤,短期内不敢再来了。”
宋怀仁大喜,重金酬谢道长。果然,此后月余,宋家平安无事,胡癞子也像是失了靠山,整日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就在宋怀仁以为万事大吉时,一日深夜,他突然被噩梦惊醒,梦中那黄衣老汉狰狞道:“宋怀仁,你坏我修行,我必让你家破人亡!”
次日清晨,老周慌慌张张来报:“老爷,不好了,少爷突发高烧,胡言乱语,怕是中邪了!”
宋怀仁急忙去看,只见大儿子满脸通红,口中念念有词:“黄三爷饶命...我再不敢了...”请来郎中诊治,却束手无策。
正当宋家乱作一团时,赵老爷子拄着拐杖赶来,见状跺脚道:“怀仁,那黄仙怕是请来了更厉害的角色!普通郎中治不了这邪病,得请真正的高人!”
宋怀仁心急如焚:“这方圆百里,还有比张道长更高明的人吗?”
赵老爷子沉吟片刻:“我倒知道一位,是长白山里的老萨满,人称‘乌林答妈妈’,已是百岁高龄,很少出山了。只是请她老人家不易,需得心诚。”
宋怀仁当即道:“便是爬也要爬去请!”说罢吩咐老周备车,准备亲自上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必请,我已经来了。”
众人回头,见一位白发老妪站在门口,手持神杖,身穿传统萨满服饰,目光如电。赵老爷子一见,惊呼:“乌林答妈妈!您怎么来了?”
老萨满微微一笑:“山神托梦,说靠山屯有邪祟作恶,特来查看。”她走到病人前,只看一眼便道:“这是被黄仙附体了。”又转向宋怀仁:“你家中是否供奉过保家仙?”
宋怀仁摇头:“从不信这些。”
老萨满点头:“这便是了。正道不立,邪道入侵。那黄仙本是此地小妖,不足为惧,但它近日投靠了‘黑山老祖’,这才敢如此猖狂。”
宋怀仁忙问:“何为黑山老祖?”
老萨满神色凝重:“是长白山中的一个千年妖王,专收这些精怪为徒子徒孙。近年来信众愈多,势力愈大,连山神都要让它三分。”
众人听罢,皆面露惧色。老萨满却笑道:“不过邪不压正,你们随我来。”
老萨满让宋怀仁准备香烛供品,在院中设坛请神。她击鼓起舞,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风云变色,空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声。
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化作个黑袍道人,面目狰狞:“乌林答,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坏我好事?”
老萨满厉声道:“黑山老祖,你纵容徒孙祸害良善,今日老身便要替天行道!”
两相对峙,飞沙走石,天地无光。正当危急时刻,老萨满突然取出一面古镜,照向黑袍道人。道人惨叫一声,化作黑烟遁去。
老萨满收法,对宋怀仁道:“那妖王已被我伤了元气,短期内不敢再来了。”又走到黄皮子洞前,喝道:“孽障,还不现身!”
只见那只黄鼠狼哆哆嗦嗦从洞中爬出,跪地求饶。
老萨满道:“你本是山中精灵,修行不易,为何不走正道?”
黄鼠狼泣道:“上仙明鉴,小妖原本在长白山清修,是那胡癞子屡屡供奉,求我帮他报复宋家。小妖一时糊涂,贪图供养,这才一步步走上邪路。”
老萨满叹道:“今日我废你百年道行,打回原形,你可心服?”
黄鼠狼叩首道:“心服口服!只求上仙留小妖一命,重新修行。”
老萨满施法后,黄鼠狼化作普通大小,窜入山林不见了。
这时,胡癞子不知从哪冒出来,扑通跪地:“老神仙饶命!都是那黄仙诱惑我,说能让我发财,我才鬼迷心窍...”
老萨满冷冷道:“精怪害人,终需人心中有邪念可乘。你若心正,它又如何能诱惑你?”说罢不再理他,转向宋怀仁:“邪祟已除,但需立下保家仙,方可保长久平安。”
宋怀仁此时心悦诚服,忙问该如何立保家仙。
老萨满道:“明日午时,会有一只白狐来院中。你需诚心供奉,它自会保你家宅平安。”说罢,飘然而去。
果然,次日午时,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来到宋家院中,却不进屋,只在槐树下蹲坐片刻,便悄然离去。宋怀仁忙在树下设香案供奉。
自此,宋家果然家宅平安,生意兴隆。更奇的是,那胡癞子竟洗心革面,在宋家铺子里做了伙计,勤勤恳恳,像是换了个人。
每逢有人问起这段奇事,宋怀仁总是感慨:“精怪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做人最重要的是心正。心正,邪祟自然难侵;心不正,仙家也难保佑啊!”
靠山屯的老人至今还常讲这个故事,说那白狐保家仙一直在暗中护佑心正之人,而那黑山老祖,至今仍在长白山某处,等待着下一个心生邪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