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地方老早叫荆县,城外有片野水洼,长满了荆条,人称“荆波洼”。后来出了件奇事,水洼边上立了块石碑,刻着“荆波宛在”四个字,这地名就文雅起来了。要说起这碑的来历,还得从咱们县里早年间一位姓王的村长讲起。
王村长名唤王德福,五十出头,在村里当了十来年的村长。此人表面和善,见人总带三分笑,背地里却贪得无厌。村里修路、建桥的款项,经他手总要少三成。村民们心知肚明,却敢怒不敢言,只因他有个外甥在县里当差,官官相护,寻常人奈何不得他。
这年夏天,连日暴雨,荆波洼水位暴涨,淹了周边几十亩良田。县里拨下一笔赈灾款,要求加固堤坝。王德福照例克扣了大半,只用碎石烂泥随便糊弄了一下。
这天黄昏,王德福刚从镇上喝完酒回来,晃晃悠悠经过荆波洼。忽见岸边站着一位白衣老者,仙风道骨,手持拂尘,正望着水面摇头叹息。
“老先生,天快黑了,在此做甚?”王德福借着酒劲上前搭话。
老者转身,目光如电,王德福顿时酒醒了一半。这老者相貌清奇,不像寻常乡民。
“我观此地水气氤氲,本是灵秀之所,可惜堤坝不堪,恐有水患之灾啊。”老者缓缓道。
王德福心里一虚,强笑道:“老先生多虑了,这堤坝刚加固过,牢固得很。”
老者微微一笑,拂尘指向水面:“村长若不信,三日内必见分晓。”
说完这话,老者竟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荆条丛中。王德福揉揉眼睛,只当是自己眼花,嘟囔着回家了。
不料第三天夜里,暴雨倾盆,荆波洼堤坝果然垮了一段,幸亏水位不高,只淹了几亩菜地,没伤着人。村民们议论纷纷,都说王德福偷工减料惹的祸。
王德福正焦头烂额时,那白衣老者又出现了,这次直接找上门来。
“老朽姓胡,单名一个‘佑’字,云游至此,见此地灵气充沛,欲在此结庐小住。”老者捋须道,“若村长允准,我可保荆波洼永无水患。”
王德福心里嘀咕,这老头神出鬼没,怕是有些来历。转念一想,若真能治住水患,倒也省了修堤的麻烦,便应允下来。
胡老当即在荆波洼旁选了块地,搭起一座草庐。说也奇怪,自他住下后,任凭雨水再大,荆波洼的水位总是恰到好处,既不泛滥,也不干涸。村民们开始传言,这胡老是得道的狐仙,来此庇佑一方。
王德福起初对胡老敬畏有加,时常送些酒食过去。胡老也知恩图报,不但治住了水患,还暗中帮王德福化解了几次小麻烦。
这天,王德福在村里处理一桩纠纷。两户人家为宅基地界争执不休,一方暗中给王德福塞了个红包,他便偏袒了那家。事后良心不安,去荆波洼找胡老喝酒解闷。
胡老听罢,沉吟道:“德福啊,你既为一村之长,当时时以公道为先。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终有报应。”
王德福不以为然:“老先生说的是,只是这世道,太过老实反而吃亏。”
胡老摇头轻笑,取出一面古铜镜:“你且看看这个。”
王德福凑近一看,镜中竟显现出两个自己:一个衣衫褴褛,蹲在街边乞讨;另一个却锦衣玉食,子孙满堂。他吓了一跳,铜镜却已恢复平常。
“这是何意?”王德福惊问。
“天机不可泄露。”胡老神秘一笑,“只望你好自为之。”
王德福满腹疑惑地回家了,接下来几日,那镜中景象时时浮现在眼前。他琢磨着,莫非这是预示自己的两种结局?
说来也巧,不久后县里下达通知,要评选“模范村长”,获奖者不仅有名誉,还有丰厚奖励。王德福心动不已,决心好好表现。
恰在此时,村里要重修被冲垮的堤坝。王德福破天荒地没有克扣款项,反而亲自督工,确保工程质量。村民们暗暗称奇,都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胡老见状,点头微笑,不时指点工程细节。新堤坝建成后,坚固非常,连夏季暴雨都安然无恙。
王德福满以为模范村长非自己莫属,谁知评选结果公布,获奖的却是邻村的李村长。更气人的是,他听说这位李村长其实比自己更会弄虚作假,只是表面功夫做得漂亮。
王德福怒气冲冲去找胡老:“老先生常说善有善报,为何我真心为民办事,却落得如此下场?那李村长欺上瞒下,反而风光无限!”
胡老正在草庐前品茶,不慌不忙地斟了一杯递给王德福:“德福稍安勿躁。你且说说,你修堤坝是为民,还是为奖?”
王德福一时语塞。
胡老又道:“况且,你怎么知道那李村长就会有好结局呢?”
当晚,王德福梦见胡老带他神游至县城隍庙。庙内灯火通明,城?爷正在审案。堂下跪着的,赫然是那位李村长!
只听判官宣读:“李有才身为村长,欺上瞒下,贪赃枉法,虽一时得志,然罪孽深重,折寿一纪,死后入地狱受刑......”
王德福惊醒,浑身冷汗。第二天就传来消息,李村长昨夜突发急病去世,年仅四十五岁。
王德福后怕不已,连忙备了厚礼去谢胡老。到了荆波洼,却见草庐前除了胡老,还有四位相貌奇特的人:一位红脸壮汉,一位青衣书生,一位黄衣老妇,一位黑衣樵夫。
胡老笑道:“来得正好,给你引见几位老友。这是本地四位地仙,分别掌管山、林、田、泽。我们时常聚会论道。”
王德福慌忙行礼,心中暗惊,原来胡老真是仙家之辈。
红脸壮汉声如洪钟:“胡兄常夸你近来改过自新,勤政为民,果然气色清正了许多。”
王德福惭愧道:“晚辈以往多有不是,幸得胡老先生点拨。”
黑衣樵夫拍案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真金还需火炼,你这改变可能持久?”
王德福连连保证必当洗心革面。
自此,王德福仿佛变了个人,处事公正,体恤民情。村里事务井井有条,荆县风气为之一新。村民们由最初的怀疑转为真心拥戴。
一年后,荆波洼一带突发百年不遇的大暴雨,山洪汹涌而下。附近几个村的堤坝纷纷溃决,唯有荆波洼的新堤屹立不倒,保住了方圆数十里的村庄和良田。
洪水退去后,百姓自发聚集在荆波洼边,要感谢王德福和胡老。却见胡老的白衣草庐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块青石碑,上书“荆波宛在”四个苍劲大字。
王德福眼尖,发现碑下压着一封书信,展开一看,是胡老笔迹:
“德福吾友:吾本狐仙,奉天命来此点化于你。今见你真心改过,功德圆满,吾使命已毕,当归山复命。荆波洼地灵人杰,已得四位地仙允诺,永保平安。望你不忘初心,福泽乡里。他日有缘,或可再见。”
王德福手捧书信,面向荆波洼拜了三拜。后来,他成了荆县有史以来最受爱戴的村长,活到九十高龄。临终前,家人说他面带微笑,喃喃道:“白衣老者来接我了......”
更奇的是,王德福去世后,有人看见荆波洼石碑旁多了只白狐,眼神睿智,对着月亮拜了三拜,便化作青烟消失了。
自此,“荆波宛在”的传说代代流传。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还能看见五位仙人坐在水边对饮,其中一位酷似当年的王德福。也有人说,荆波洼的水有灵性,心地不正的人取水,回家必会泼洒;心地纯善之人取水,却能治小病消灾厄。
这些传说真假难辨,但荆县民风淳朴,倒是实实在在的。或许,这就是狐仙点化留下的福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