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外黑水镇有个叫王老蔫的汉子,为人老实巴交,平日里在镇上李善人家当长工。这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东家给长工们结完工钱,放他们回家过年。王老蔫揣着一年辛苦挣来的大洋,顶着风雪往三十里外的王家屯赶。
天色渐暗,风雪愈大,王老蔫走到半道,见路边有座破败的山神庙,便决定进去躲躲风雪,等天亮了再赶路。庙门早已腐朽,王老蔫推门进去,只见蛛网密布,神像斑驳,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这怕是几十年来没人来上过香了。”王老蔫自言自语道,顺手用袖子拂去供桌旁的尘土,取出干粮啃了几口,便蜷缩在角落里睡下了。
半夜里,王老蔫被一阵喧闹声惊醒。睁眼一看,吓了一跳——破庙不知何时变得灯火通明,八个穿着各色官袍、留着鼠须的矮胖官员正围坐在供桌前,面前堆着厚厚的账本。供桌正中端坐一位灰袍老者,长须垂胸,目光如炬。
王老蔫吓得大气不敢出,躲在暗处偷看。只听那灰袍老者开口道:“今日小年,我等照例巡查人间善恶,评判功过。各位判官,将今年所记案件一一报来。”
一个穿蓝袍的判官起身禀报:“灰八爷,城南赵家庄赵寡妇,丈夫早逝,独自抚养幼子,平日靠织布为生。今年春,邻家孩童落水,赵寡妇不顾自身安危跳河相救,此乃大善,该增寿一纪。”
灰八爷点头:“准。”
又一个绿袍判官起身:“城北屠户张黑心,平日缺斤短两不说,昨日竟将病死的猪肉混入好肉中售卖,已致三人腹泻。此等恶行,该减寿三年,并罚其来生做猪,受人宰割。”
灰八爷皱眉:“照准。”
判官们一个个禀报,灰八爷一一裁决,无不公允。王老蔫看得入神,不禁暗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保家仙灰八爷和八大判官,今日竟让我碰上了。”
就在这时,一个红袍判官起身,面色为难:“灰八爷,属下有一案难以决断。黑水镇李善人,平日乐善好施,修桥铺路,周济穷人,按理该增福增寿。可他家中前日走失一小婢,名唤小翠,年仅十四,是被人贩子拐走还是自己逃走,尚不清楚。若是李善人治家不严致小婢被拐,则该减其福德。”
灰八爷捻须沉思片刻,道:“此事易尔。小翠此刻正在城南二十里外的刘家沟,被她舅舅藏于家中。她并非被拐,而是因不堪李善人正室虐待私自逃走。李善人虽善,但治家不严,纵容正室虐待婢女,功过相抵,今年不加不减。”
王老蔫听得真切,心中暗惊:“小翠那丫头竟是逃到她舅舅家去了!李善人正室确实刻薄,动不动就打骂下人...”
正思量间,又一个黄袍判官起身,面露难色:“灰八爷,属下手中有一案更为棘手。王家屯王老蔫,为人老实勤恳,孝敬父母,友爱乡邻,本该福寿绵长。可三日前,他老母病重,无钱买药,他竟偷了东家李善人库房中三块大洋。偷窃本是大过,但为救母又是孝行,功过如何评判,请八爷示下。”
王老蔫一听提到自己,心头一紧,冷汗直冒。原来他确实因老母病重,无奈之下偷了东家三块大洋,此事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竟被记在了仙家的账上。
灰八爷沉吟良久,问道:“王老蔫平日品行如何?”
黄袍判官答:“勤恳老实,别无过错。”
“偷钱后可曾悔过?”
“日夜不安,打算开春工钱下来后悄悄补回去。”
灰八爷点头:“孝心可嘉,初犯且知悔改。这样吧,减其寿数三月,以示惩戒,但不损其福德。”
王老蔫听罢,既惭愧又感激,心中暗道:“神仙明鉴,我王老蔫开春一定把钱补上,绝不再犯。”
就在此时,庙外忽然传来鸡鸣声,灰八爷和众判官匆匆收拾账本,化作八道青烟消失不见。破庙又恢复了破败模样,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王老蔫惊魂未定,待天蒙蒙亮,便匆匆赶路回家。一路上,他牢记昨夜所见所闻,尤其是小翠下落和自己被减寿三月之事。
回到王家屯,王老蔫悉心照料老母,又将工钱中的三块大洋悄悄放回李善人库房。开春后,他委婉告知李善人小翠下落,李善人派人接回小翠,并严正告诫正室不得再虐待下人。
王老蔫守口如瓶,从未向人提起那夜所见。只是次年春天,他上山砍柴时,救下一只被兽夹困住的灰毛狐狸。那狐狸脱困后,竟人立而起,向王老蔫作揖道谢:“王家汉子,多谢相救。你可知去年腊月二十三,若非我大哥灰八爷为你求情,你偷钱救母之事本该减寿一年?”
王老蔫大惊:“您...您是...”
灰狐狸笑道:“我乃灰八爷麾下巡山使,专记人间隐秘善行。你补回偷窃之财、助小翠脱困、孝敬母亲、善待乡邻,这些善举均已记在功过簿上。灰八爷特命我告知,你减去的三月寿数已补回,另增三月以奖善行。”
说罢,灰狐狸化作青烟消失。王老蔫愣在原地,良久才对着空山拜了三拜。
此后王老蔫一家平安顺遂,老母病愈,活到八十高寿。王老蔫也儿孙满堂,无病无灾活到九十有二。每年腊月二十三,他都会悄悄往那座破山神庙送些供品,虽从未再见灰八爷和众判官,但家中却常有莫名好事发生。
屯里人都说王老蔫有保家仙暗中庇护,却不知其中缘由。只有王老蔫临终前,才将这段奇遇告知子孙,叮嘱他们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举头三尺有神明,保家仙们虽然偶尔糊涂,但大体上是公正的。
至今,王家屯还流传着“灰八爷判糊涂案”的传说,老人们常说:“神仙也有打盹的时候,但功过簿上记得分明。做人啊,可以不信邪,但不能不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