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长白山脚下的靠山屯出了件蹊跷事。
天刚蒙蒙亮,老猎户赵五爷挎着猎枪往林子里走,打算查看前几日设下的陷阱。才到屯子口的老槐树下,便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挂在枝丫上,随风晃荡。
赵五爷眯眼细瞧,顿时骇得倒退三步——那树上挂的,竟是一具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尸!
女尸面色青白,双目紧闭,十指上却涂着鲜红的蔻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更奇的是,那身嫁衣料子华贵,金线绣着鸳鸯戏水,绝非寻常百姓家能有的物件。
“快来人啊!出事了!”赵五爷扯着嗓子喊起来。
不多时,槐树下便围了一圈人。大家指指点点,却无人认得这女尸是何人。屯长王老栓壮着胆子叫人把尸体放下,一摸身上,竟寻出一块玉牌,上刻“常”字。
“莫不是常家岭老常家的姑娘?”王老栓嘀咕道。
常家岭离靠山屯五十多里地,是附近有名的大户。前几日确听说常家嫁女,新娘子在送亲途中失踪了,没想到竟死在了这里。
奇怪的是,女尸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只是脖颈处有两个细小的红点,像是被什么虫子叮咬了。大家商议一番,决定派人去常家岭报信。
正当几个后生准备抬尸时,屯里最年长的马婆婆拄着拐杖赶来,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快住手!这姑娘死得蹊跷,怕是会尸变!”
众人闻言皆惊。马婆婆是屯里的神婆,通晓些阴阳之事,她的话没人敢不信。
“你们看她的指甲和嘴唇,”马婆婆指着女尸道,“死了的人,血色尽褪,可她十指鲜红,唇色暗朱,这是尸身不腐,怨气凝结之象。况且...”
马婆婆凑近细看女尸脖颈处的红点,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僵尸咬的!快,快取黑狗血来!”
话音未落,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几声闷雷过后,竟哗啦啦下起雨来。众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找地方避雨。抬尸的后生们也慌了神,扔下尸体就跑。
等雨停后,大家再回到槐树下,惊见那女尸竟不翼而飞了!
“坏事了,坏事了!”马婆婆连连跺脚,“僵尸借雨水遁走了!这往后,咱们屯怕是不太平了!”
果然,自那日后,靠山屯就怪事频发。
先是屯里的鸡鸭莫名死亡,颈上都有两个小孔,血被吸得干干净净。接着,夜半时分总有女子哭声从坟地方向传来,凄凄切切,扰得人心惶惶。
屯里几个胆大的后生组成巡逻队,夜里提灯巡视,却什么也没发现。唯有赵五爷的儿子赵小虎声称,那晚他守夜时,见一红衣女子飘过坟头,转眼就不见了。
“你看清脸了吗?”有人问。
赵小虎摇头:“太快了,没看清。但那身红嫁衣,我认得...”
众人闻言皆脊背发凉。
这赵小虎年方二十,是屯里有名的俊后生,剑眉星目,身板结实,多少姑娘偷偷喜欢他。他平日跟着父亲打猎,枪法准,胆子大,可那晚回来后,却像是丢了魂,整日神情恍惚。
这日黄昏,赵小虎推说头疼,早早回屋歇息。半夜里,他突然睁开眼,轻手轻脚地起身,如同梦游般向外走去。
月华如水,洒在乡间小路上。赵小虎眼神空洞,步履却异常坚定,直朝后山乱葬岗而去。
乱葬岗坟头累累,荒草没膝。赵小虎走到一处新坟前停下——那坟无碑无字,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据说这是屯里人给那无名女尸立的衣冠冢,因怕尸变,特意选在这偏僻处。
“你来了...”一个幽幽的女声响起。
赵小虎浑身一颤,眼神突然恢复了清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来到了乱葬岗,面前站着的,正是槐树上那具女尸!
月光下,女尸面色苍白如纸,却难掩生前的秀丽容貌。她眼眸漆黑,直勾勾地盯着赵小虎,唇角微微上扬。
“你、你是人是鬼?”赵小虎颤声问道,想逃却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女尸轻笑:“非人非鬼,乃尸仙也。那日雨中得你阳气,方得苏醒。”
赵小虎一愣:“我何时...”
“那日雨中,众人皆散,唯你回头望了我一眼。”女尸道,“这一眼,便是缘分。”
原来,那日暴雨中,赵小虎确实曾回头一瞥。当时他觉得那女尸可怜,多看了片刻,没想到这一眼竟结下如此孽缘。
女尸自称名唤常玉娥,本是常家岭大户千金,许配给百里外的李家少爷。不料迎亲途中,遭山匪劫道,为保清白,她跳崖自尽。死后怨气不散,又逢雷雨之夜,被一老僵尸所咬,化为尸身。
“那老僵尸现在何处?”赵小虎问。
常玉娥冷笑:“已被我吸尽阴气,魂飞魄散了。我们尸仙一道,弱肉强食,新尸若不强悍,便会被老尸控制,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她轻移莲步,靠近赵小虎。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既似檀香,又带腐味,令人头晕目眩。
“那日得你阳气,我方能反噬老尸。如今还需借你阳气修炼,七七四十九日后,便可成就尸仙,不老不死。”常玉娥伸手轻抚赵小虎的脸颊,指尖冰凉。
赵小虎本想反抗,却被那香气熏得浑身酥软,神智渐迷。恍惚间,他见常玉娥褪去红衣,露出雪白肌肤,颈上两点红痕格外醒目...
自此,赵小虎夜夜梦游至乱葬岗,与那尸仙相会。白日里则精神萎靡,日渐消瘦。赵五爷看出儿子不对劲,请来马婆婆查看。
马婆婆一见赵小虎便大惊失色:“坏了!这孩子被尸仙缠上了!印堂发黑,阳气已损大半!”
是夜,马婆婆带着黑狗血、驴蹄子和桃木剑,悄悄跟在梦游的赵小虎身后,来到了乱葬岗。
月光下,但见一红衣女子正与赵小虎相拥而卧,口对口吸取阳气。那女子面色红润,已与活人无异,显然修为大进。
“妖孽敢尔!”马婆婆大喝一声,泼出黑狗血。
常玉娥尖叫一声,被黑狗血泼个正着,身上顿时冒起青烟。她猛地推开赵小虎,面目狰狞地扑向马婆婆。
马婆婆不慌不忙,举起桃木剑迎战。一人一尸在坟场中斗得难分难解。常玉娥虽初成尸仙,但吸了赵小虎多日阳气,道行大增;马婆婆年事已高,渐渐力不从心。
正当危急时刻,忽然林中传来一声大喝:“何方妖孽,敢在此害人!”
但见一道士打扮的老者飞身而至,手中拂尘一甩,正中常玉娥面门。常玉娥惨叫一声,倒飞出去。
原来这道长号云清,云游至此,感应到尸气冲天,特来查看。
云清道长与马婆婆合力,终于制住常玉娥。正要施法将其彻底消灭时,赵小虎却突然扑上来护住常玉娥:“道长饶命!她不曾害我,只是借我阳气修炼而已!”
常玉娥望着护在自己身前的赵小虎,眼中流出两行血泪:“小虎,你...”
云清道长叹道:“痴儿!你可知人尸殊途?她如今借你阳气修炼,尚存理智;待成就尸仙,必丧失人性,第一个害的就是你!”
赵小虎坚定道:“若是如此,我也认了。她生前凄苦,死后不得安宁,我既与她有缘,愿度她超生。”
常玉娥闻言,浑身一震,眼中血色渐退,露出清明神色:“小虎,你竟愿为我至此...”
她缓缓起身,对云清道长躬身一礼:“道长,我愿散去修为,重入轮回,只求不要连累小虎。”
云清道长沉吟片刻,道:“既然你尚有善念,贫道可助你往生。只是你尸身已成,需有人愿以十年阳寿为代价,超度于你。”
“我愿意!”赵小虎毫不犹豫。
常玉娥泪如雨下:“不可!我怎能再累你折寿?”
正当二人争执时,忽闻鸡鸣破晓。常玉娥身体逐渐透明,她深深看了赵小虎一眼,似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
“小虎,来世若相逢,我定为君作嫁衣...”话音未落,她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晨曦中。
云清道长掐指一算,叹道:“她自散魂魄,免你折寿之苦。这般情深,实属罕见。”
赵小虎望着常玉娥消失的地方,怔怔落下泪来。
后来,赵小虎终身未娶,常在山间行走,助人驱邪避凶。有人说,曾见一红衣女子暗中相助,似是常玉娥魂魄未散,依旧守护着他。
马婆婆说,这是尸仙动了真情,舍了道行,换得相伴之缘。虽人尸殊途,但情之一字,本就超脱阴阳,不拘常理。
至今,长白山一带仍有传闻:雨夜若见红衣女子,莫怕,或许是那痴情的尸仙,仍在寻找她的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