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腊月,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肉。张老疙瘩踩着没过脚脖子的雪,咯吱咯吱往家走。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四十出头,满脸褶子像是被北风吹出来的沟壑。
“这鬼天气,冻死个人!”他嘟囔着,把破棉袄又紧了紧。
张家屯这地方穷,十年九旱,庄稼人靠天吃饭。张老疙瘩更是个苦命人,爹娘去得早,媳妇前年害病没了,就剩他孤零零一个,守着三亩薄田和两间东倒西歪的土坯房。
这天他刚从邻村帮工回来,主家吝啬,只给了半袋苞米当工钱。眼看要过年了,家里连点荤腥都没有。
“老疙瘩,咋才回来?”村口老槐树下,王二麻子揣着手招呼他,“明儿个三十了,上我家整两口?”
张老疙瘩摇摇头:“不了,家里还有点事。”
他知道王二麻子这是可怜他,可他不想大过年的给人添麻烦。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
回到冷锅冷灶的屋里,张老疙瘩叹口气,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算是压了饿。正要躺下,忽听门外有动静。
“呜呜——”
像是啥东西在叫唤,听着怪可怜的。
张老疙瘩提着煤油灯推门一看,院墙根底下团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凑近了瞧,竟是只白狐狸,后腿被夹子夹住了,血肉模糊,眼睛里汪着泪。
“哎哟,这谁下的夹子,造孽啊!”张老疙瘩心软,蹲下身细细查看。
那狐狸也不怕人,只用脑袋蹭他手,呜呜哀叫。
张老疙瘩想起老一辈人常说的,狐狸有灵性,是五大仙家里的胡仙。他不敢怠慢,小心掰开夹子,又把狐狸抱进屋里,找出媳妇生前备的草药给敷上,用破布条包扎好。
“你这小东西,天寒地冻的,咋就中了套呢?”他絮絮叨叨,又把晚上那点苞米粥分出来一半,喂给狐狸。
狐狸吃了食,精神好些了,冲他点点头,像是道谢,然后一瘸一拐走了。
“奇了怪了。”张老疙瘩摇摇头,倒头睡下。
夜里他做了个怪梦,梦见个白胡子老头,穿着长衫,冲他拱手:“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老夫胡三,日后必有报答。”
第二天张老疙瘩醒来,梦里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心里犯嘀咕,莫不是真遇上狐仙了?
年三十这天,村里忽然来了个生人,自称姓胡,是收山货的老板,指名道姓要找张老疙瘩。
“张大哥,我这儿有桩生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胡老板笑眯眯的,留着山羊胡,眼睛滴溜溜转,看着挺精明。
张老疙瘩愣了:“我有啥能跟您做的生意?”
“简单,帮我送趟货。”胡老板说,“邻县有我个老主顾,急要这批山参。我这阵子抽不开身,找别人又不放心。您要是愿意,跑一趟,给您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块?”张老疙瘩问。
“五十!”胡老板哈哈大笑。
张老疙瘩吓了一跳。五十块!够他挣大半年的了。他心里直打鼓,这好事咋就落他头上了?可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元,又想想空米缸,他一咬牙应了下来。
胡老板交代清楚,说收货人姓黄,住在百里外的靠山屯,让张老疙瘩务必在天黑前送到。
张老疙瘩不敢耽搁,揣上干粮和货就上了路。北风刮得紧,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心里却热乎——有了这五十块钱,能过个肥年了!
走到半道,天阴了下来,鹅毛大雪扑簌簌往下掉。张老疙瘩心里着急,加快了脚步,却不留神一脚踩空,跌进了深沟。
等他醒过来,天已经擦黑了。他挣扎着爬起身,发现腿摔伤了,货却还好好的拴在背上。
“这可咋整...”他四下张望,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正发愁呢,忽然看见不远处有灯光。怪了,这荒山野岭的,咋还有人家?
张老疙瘩一瘸一拐走过去,见是个小院,三间瓦房,看着挺气派。他敲敲门,有个老太太出来应门。
“大娘,我赶路的,摔伤了腿,能不能借宿一宿?”张老疙瘩恳求道。
老太太上下打量他,点点头:“进来吧,正好我家老爷今儿做寿,来的都是客。”
张老疙瘩千恩万谢进了门。院里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正堂上摆着宴席,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主人家是个胖老头,见来了生人也不怪罪,反而热情招呼他入座。
饿了一天的张老疙瘩也顾不上客气,狼吞虎咽吃起来。正吃着,忽然听见邻桌有人说话。
“听说了吗?今儿胡三爷家的小公子娶亲,排场大着呢!”
“咋不知道?可惜咱们道行浅,没资格去喝喜酒...”
张老疙瘩心里咯噔一下。胡三?这不是他梦里那老头名字吗?再细看这些宾客,穿着打扮都不似常人,言谈举止也透着古怪。
酒过三巡,主人家胖老头端着酒杯过来:“张大哥打哪儿来啊?”
张老疙瘩老实回答:“张家屯的,替胡老板送货去靠山屯。”
“胡老板?可是胡三爷?”
“这...我也不清楚,就知道姓胡,留着山羊胡,眼睛挺有神。”
胖老头哈哈大笑:“那就是胡三爷没错了!巧了,靠山屯的黄家跟我也是老交情。这样,货你给我,明儿我让人捎过去,省得你跑腿了。”
张老疙瘩犹豫一下,还是把货取出来递过去。胖老头接过包袱,掂了掂,忽然脸色一变:“这哪是山参?分明是...”
他话没说完,门外忽然狂风大作,吹得门窗啪啪响。满堂宾客顿时鸦雀无声。
“好个黄四郎,敢截胡三爷的货!”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
张老疙瘩抬头一看,竟是胡老板站在门口,面沉似水。此刻他换了装束,身穿锦绣长袍,头戴员外帽,身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
胖老头——原来叫黄四郎——也不示弱,拍案而起:“胡老三!别以为我怕你!这姓张的擅闯我的地盘,按规矩,他的东西归我!”
胡老板冷笑:“这张老疙瘩是我的恩人,你动他试试?”
两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张老疙瘩吓得腿软,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忽然,胡老板一挥手:“罢了,黄四郎,今日你寿辰,我不与你计较。但这货我得带走,至于这张老疙瘩...”他转头看过来,“恩公,你是要留下,还是随我走?”
张老疙瘩哪敢留下,连滚带爬躲到胡老板身后。
黄四郎哼了一声,倒也没阻拦。
胡老板带着张老疙瘩出了门,外面不知何时备好了马车。上车后,胡老板才叹口气:“恩公啊,今日好险。那黄四郎是黄皮子成精,最是狡猾。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怕是...”
张老疙瘩冷汗直流:“胡老板,您到底是...”
胡老板哈哈大笑,身形一晃,竟变成个白胡子老头,正是张老疙瘩梦里那人!
“老夫胡三,蒙恩公相救,特来报恩。”胡三爷拱手道,“今日之事,本想给恩公个赚钱的机会,却不料差点害了你。惭愧惭愧!”
张老疙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真是遇上了狐仙。
胡三爷接着说:“那包袱里不是山参,是我备的聘礼,要送与亲家。若被那黄四郎截去,岂不误了大事?”他顿了顿,“为表歉意,我送恩公一场富贵。”
马车很快到了靠山屯,胡三爷果然兑了五十块银元给张老疙瘩,又额外赠他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些种子,开春种下,保你丰收。”
回到家后,张老疙瘩半信半疑地把种子种下。说来也怪,那年春夏大旱,别家庄稼都蔫了,唯独他那三亩地绿油油一片,秋收时打下粮食比别人多好几倍。
更奇的是,打那以后,张老疙瘩像是开了窍,种啥成啥,养啥旺啥,没几年就富了起来。
村里人都说,张老疙瘩是得了胡仙保佑。有人学他救狐狸,却再没遇过这等好事。老人们说:仙缘这事,强求不得,心存善念才是根本。
张老疙瘩富了后不忘本,经常周济乡邻,九十岁无疾而终。下葬那天,有人看见一只白狐狸在他坟前拜了三拜,转眼就不见了。
至今张家屯的老人们茶余饭后,还常讲起张老疙瘩奇遇狐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