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松平家族那座传承了数代、幽深而压抑的和式宅邸。
夜色浓重,庭院中的枯山水在惨白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种死寂的禅意。
然而,宅邸最深处的茶室内,气氛却比庭院更加冰冷,几乎要凝结出冰霜。
松平弘毅跪坐在矮几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的孤松,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他面前,摆放着一柄出鞘的肋差,冰冷的寒光映照着他阴鸷而扭曲的脸庞。
矮几的另一端,坐着一位老者。
他身形干瘦,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和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
他闭着眼睛,手中缓慢地捻动着一串乌黑的念珠,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位老者,正是松平弘毅的爷爷,松平家族的真正掌控者,松平一郎。
一个名字在战后阴影中沉寂了数十年,却依然能令“松平机关”内部噤若寒蝉的存在。
茶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念珠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松平弘毅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松平一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浑浊,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带着一种洞悉世事、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没有看那柄象征着耻辱与终结的肋差,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松平弘毅的脸上。
“弘毅,”老者的声音沙哑而平淡,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机关……在你手中,损失了多少?”
松平弘毅的身体猛地一颤,头颅垂得更低,声音带着不甘与屈辱:
“爷爷……我们……损失了‘镰鼬’小队,损失了观察员‘隼’,损失了林为国及其下线,
损失了‘影武组’六名精锐,损失了‘北疆狐’网络,损失了‘血樱’行动组……还有……还有大量无法估价的先进装备……”
他每报出一个名字,心就如同被刀剜了一下。
这些都是他苦心经营、耗费了无数资源和心血才建立起来的力量,是松平机关伸向那片广袤土地的重要触手和利爪。
如今,却因为一个人,一个叫李满仓的中国农民,几乎损失殆尽。
“为了一个所谓的‘守护者’,一个偏远山村的无名之辈,”
松平一郎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你动用了机关数十年积累的底蕴,动用了我们最精锐的力量,结果呢?”
他顿了顿,念珠捻动的速度微微加快。
“结果是非但没有拿到仁字部队的核心罪证,反而让我们数十年的潜伏网络遭受重创,让帝国蒙羞,让机关的实力倒退二十年!”
最后那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松平弘毅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爷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
“够了。”松平健一郎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你的冲动,你的轻敌,你的……无能,已经让家族,让机关,承受了无法挽回的损失。
继续由你执掌机关,只会将我们拖入更深的深渊。”
松平弘毅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茶室的纸拉门被无声地拉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面容与松平弘毅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加阴沉内敛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是松平弘毅的二叔,松平信玄。
松平信玄对着上首的松平健一郎深深鞠躬,然后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惨白的松平弘毅,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从即刻起,”松平健一郎的声音在茶室内回荡,做出了最终的裁决,
“松平机关首领一职,由信玄接任。弘毅,你卸下所有职务,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宅邸半步,不得再过问机关任何事务。”
权柄的更迭,就在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完成。
松平弘毅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榻榻米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不甘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着。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掉了权位,也输掉了尊严。
松平信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转向松平一郎,再次鞠躬:“哈依!信玄必不负父亲重托,重振机关声威。”
“那个李满仓……以及‘仁字部队’的罪证,你打算如何处理?”松平健一郎问道。
松平信玄直起身,眼神深邃,如同隐藏着漩涡的寒潭:
“父亲,猛攻既然无效,便需智取。李满仓此人,已成气候,且有中国国家力量庇护,短期内不宜再强行刺杀,那只会徒增损失。”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我们需要改变策略。
暂时隐忍,停止一切针对他的直接行动。
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鼹鼠是我们最重要的资产,必须确保其绝对安全,非到万不得已,不再启用。
我们需要更耐心,更隐蔽地重新编织我们的网络,寻找新的突破口。
至于罪证……既然已经公开,那就无需再理会,让国会那帮政客头疼去吧。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他的声音冷静,理智,带着一种与松平弘毅的激进截然不同的、毒蛇般的耐心和算计。
松平一郎浑浊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他缓缓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记住,松平家的荣耀,不容再次玷污。”
“哈依!”
松平信玄领命,悄然退出了茶室,自始至终,没有再看瘫倒在地的松平弘毅一眼。
茶室内,只剩下失魂落魄的松平弘毅和闭目捻动念珠的松平一郎。
失败的苦果,由松平弘毅独自吞咽。
而松平机关这艘潜伏在黑暗中的巨舰,在经历了狂风暴雨般的损失后,在新任首领松平信玄的掌控下,开始调整航向,如同受伤的毒蛇,缩回了巢穴,舔舐伤口,等待着下一次,更致命、更隐蔽的出击。
远在长白山脚下的李满仓并不知道,他顽强的抵抗和一次次的反杀,已然在遥远的敌巢,引发了一场权力的地震。一个更加冷静、更加危险的对手,已经悄然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