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泉，独立第一师作战室。 凌晨四点。距离那场决定山西命运的“晋中决战”总攻发起，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 整个根据地，已经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却又寂静无声的战争机器。数万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沿着早已规划好的秘密路线，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向太原城下那最后的攻击位置潜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和压抑。
林啸天，已经整整四十八小时没有合眼。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死死地盯着沙盘上那座代表着太原城的巨大模型。 “清道”计划，已经进行得七七八八。 陈庚的二团和常玉坤的三团，像两把巨大的铁钳，已经彻底剪断了太原与外界的所有陆地联系。公路被炸毁，铁路被掀翻，桥梁被送上了天。 太原，已经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岛”。
现在，只剩下最关键的两步：“攻心”与“斩首”。
“师长。” 作战室的门帘被无声地掀开。李剑和孙德胜，这两个分别负责“斩首”和“攻心”的指挥官，如同两个从黑暗中走来的幽灵，准时出现在了林啸天的面前。他们的身上，都还带着深夜的寒气和一股冰冷的杀意。
“情况怎么样了？”林啸天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问道。
“报告师长。”孙德胜，这个曾经的伪军头子，如今的“对敌心理战大队”总指挥，第一个开口。他那张精明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我的人，已经把所有的大喇叭，都架设到了距离太原北城墙不足五公里的‘乱葬岗’！那个位置，风向正南，我们的声音，可以清清楚楚地，传遍大半个太原城！” “按照您的吩咐，”他嘿嘿一笑，“我们还带上了文宣队新排的那出《常玉坤反正》，连戏服和二胡都带上了！保证给城里的‘老同事’们，送上一份难忘的开胃大餐！”
“很好。”林啸天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转向了李剑，“疯子，你呢？你的‘匕首’，都磨快了吗？”
李剑的面孔，在昏暗的油灯下，如同没有生命的岩石。 “三十名队员，已经全部分批，潜入城内。”他的声音，冰冷而又精准，“我们利用了‘樱花小组’被摧毁后，日军内部情报系统暂时混乱的空档，通过我们策反的内线，和那条废弃的排污总管，全部安全到位。” “这是他们，传回来的最后一份，也是最精确的目标清单。” 他将一张薄薄的纸，放在了沙盘上。 上面，密密麻麻，用代号和坐标，标注了数十个关键位置。 “城防炮兵观察哨，十二个。” “日军宪兵司令部，通讯总机房，一个。” “独立混成第三旅团，下辖三个大队，大队长及主要参谋，住址，全部核实。” “岗村宁次明日‘欢送’第六十九师团的安保路线图，也已经搞到手。安保工作，由日军‘特高课’和他的直属警卫队负责，防卫等级，A+。”
“好。”林啸天看着那张清单，那张如同死神判决书一般的清单，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冷酷，“钱大同那边呢？”
“已经联系上了。”李剑回答，“他已经按照我们的要求，将他手下最可靠的那个营，全部换防到了北城门。他承诺，总攻发起的那一刻，北城门，会准时，为我们打开。”
“很好。”林啸天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所有的棋子，都已落位。 现在，只等着，图穷匕见。
“老孙。”他看向孙德胜，“你的‘攻心战’，可以开始了。记住，你的目标，不是鬼子，是伪军！给我把他们的军心，彻底喊散了！” “疯子。”他又看向李剑，“告诉你的‘匕首’们，养精蓄锐。总攻信号发起的那一刻，我要太原城里，所有的鬼子指挥官，都变成一具具，会说话的尸体！”
“是！” “是！” 两人猛地一捶胸膛，再次，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
午夜，十二点。 太原北城墙。 伪“皇协军”第二集团军的士兵们，正裹着单薄的军大衣，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娘的！这鬼天气！”一个老兵油子，往手心里哈了口白气，低声咒骂道，“小鬼子自己躲在城里吃香喝辣，让我们在这里喝西北风！连他娘的煤球，都克扣！” “小点声！”旁边的哨长警惕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在来回踱步的日本“顾问”，“想掉脑袋吗？！”
就在这时。 “……滋……滋……哇——” 一阵刺耳的、如同鬼哭般的电流声，突然从城外那片漆黑的旷野中传来！ “什么声音？！”城墙上所有的日伪军，都瞬间紧张了起来，纷纷举起了枪！
“皇协军的……兄弟们！” 一个中气十足的、带着浓重山西口音的男人声音，如同天神的咆哮般，通过数个高音喇叭，震耳欲聋地，传了过来！ “你们……还想给小鬼子，当狗，当到什么时候啊？！” “我！是孙德胜！以前，也是跟你们一样，穿黄皮的！！”
“轰！” 这个名字，如同炸弹，在伪军的队伍里，瞬间炸开了锅！ “孙德胜？！是那个……那个在井陉叛变，投了八路的孙团长？！” “我的天！他还敢回来？！”
“安静！不准交谈！”日本顾问厉声呵斥，但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慌。
“兄弟们！”孙德胜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我孙德胜现在，在八路军里，当团长！还是主力团的团长！有吃有喝！有新军装穿！最他娘的重要的是，老子能挺直了腰杆，当个中国人！”
“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吃的什么？！穿的什么？！猪狗不如啊！” “小鬼子，快完蛋了！苏联红军，在北边！美国人的飞机，天天在天上飞！他们自己的老家，都快被炸成灰了！” “岗村宁次，马上就要带着他的精锐，逃回日本了！他把你们，这几万条中国人的性命，留在这座孤城里，干什么？！——当炮灰！当他们逃跑的垫脚石啊！”
“兄弟们！醒醒吧！” “林师长，已经下了命令！‘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现在，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放下武器！打开城门！” “凡是阵前起义者，既往不咎！立功受奖！金条！大洋！土地！你们想要的，八路军，全都给你们！”
“顽抗到底者……”孙德胜的声音，陡然转冷，“城破之日，玉石俱焚！你们，和那些日本鬼子，一个下场！”
“八嘎呀路！妖言惑众！”城墙上，那个日本顾问气得暴跳如雷，他抓起一挺歪把子机枪，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疯狂地扫射！ “哒哒哒哒哒！”
然而，回答他的，不是惨叫。 而是一阵，更加刺耳的，锣鼓喧天！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杀！杀！” 文宣队，竟然，就在城外，就着探照灯的光，唱起了那出，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常玉坤反正》！
“反了！反了！都反了！” “弟兄们！别给他们卖命了！” 城墙上，一个伪军连长，听着那句句诛心的唱词，看着身边那个还在疯狂扫射的日本顾问。 他眼中的犹豫，瞬间，被一股决绝的狠戾所取代！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盒子炮，对准了那个日本顾问的……后脑勺。
……
与此同时，太原城内，一条漆黑的、如同迷宫般的下水道里。 李剑，正带着他那三十名最精锐的“匕首”，在齐膝深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中，艰难地，前行。 他们的身上，背负着特制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武器和炸药。
“队长，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侦察兵，停下了脚步。他指着头顶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声音，压得极低，“上面，就是鬼子宪兵司令部的，通讯总机房。”
“很好。”李剑看了一眼手表，“对时。距离总攻，还有三个小时。” “一组，二组，负责警戒。爆破组，开始作业。” “记住，我们的时间，只有五秒钟。” “在炮声响起的那一刻，我需要这里，变成一片废墟。”
“是！” 几个工兵，拿出了特制的、无声的切割工具，开始在那冰冷的铁栅栏上，作业起来。
……
另一处，一座看似普通的民房阁楼上。 三名“匕首”队员，早已潜伏在这里，超过了二十四个小时。 他们的狙击步枪，通过一个被巧妙伪装起来的了望孔，死死地，锁定着斜对面，那座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院落。 ——独立混成第三旅团旅团长，山田少将的官邸。
“目标出现。” 一个队员，通过喉麦，发出了冰冷的声音。 “正在……正在和他的情人，告别。” “……距离，四百五十米。风向，西北，二级。” “已锁定。”
……
凌晨四点五十分。 距离总攻，还有十分钟。 李剑和他手下所有的“匕首”，都已潜伏到位。 三十把看不见的尖刀，已经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太原城内，三十个最关键的指挥节点和军事主官的，咽喉之上。
李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等待。 等待着，那声划破黎明的，惊雷。 等待着，那场即将到来的，盛大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