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约莫一个时辰,待石岳识海的剧烈波动稍稍平复,能够自如行动后,墨渊长老便下令启程。
归途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时,众人心怀探索与警惕,面对的是未知的黑瘴与变异怪物。而归途,虽然黑瘴因镇源碑的复苏而明显稀薄,视野开阔了许多,潜伏的威胁也大大减少,但队伍中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了几分。
没有人再轻易交谈。每个人都沉默地赶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但心思,却或多或少都萦绕在刚刚发生的、那匪夷所思的事件上。
炎烈依旧走在最前,寂灭真火的气息内敛,却比以往更加沉凝。他偶尔会回头瞥一眼队伍中段的石岳,眼神复杂。他一生追求力量的极致,信奉以绝对的实力打破一切桎梏。然而,石岳身上所展现的,那种近乎“规则层面”的、让污秽消融的力量,以及牵扯到的上古秘辛,都超出了他以往对力量的认知范畴。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凌清雪和慕雨晴一左一右,隐隐将石岳护在中间。凌清雪清冷的眸子不时扫过石岳略显苍白的侧脸,心中轻叹。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身上却背负了如此沉重的秘密。她想起石岳在祭坛前的专注,面对危险时的坚韧,以及最后那义无反顾挡在长老身前的背影……或许,那古老碑灵的选择,并非毫无道理。只是,这份“机缘”带来的,恐怕是远超常人想象的压力与危险。
王莽和岩罡则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外围环境上。王莽手中不时掐算,感知着地气与残余能量流动的变化。岩罡则如同最忠诚的卫士,魁梧的身躯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他们心中同样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感——既然长老决定保密,他们便要确保石岳能安全返回宗门,至于以后的路,只能靠石岳自己走了。
墨渊长老走在队伍最后,面色平静,眼神却深邃如海。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净化过程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石岳掌心那混沌色光晕浮现、秽气消融的一幕。那绝非任何已知的五行之力或特殊体质所能解释。“渊渟之印的持钥者”……这个身份一旦坐实,石岳的未来将彻底改变。他选择暂时隐瞒,既是对石岳的一种保护,也是为宗门,乃至为此界争取更多的时间。一个尚未成长起来的“持钥者”,远比一个暴露在各方势力目光下的“钥匙”要安全得多。只是,这瞒天过海之举,又能持续多久?那些对上古秘辛有所图谋的势力,是否会从镇源碑的复苏中,察觉到什么端倪?
而被众人心思环绕的中心——石岳,此刻却无暇他顾。
他的识海依旧如同一个刚刚经历过风暴的港口,虽然表面暂时平息,但水下依旧暗流汹涌。无数破碎的信息碎片如同沉船残骸,散落在意识的各个角落。他努力地想要捕捉、整理,却发现那些信息太过庞杂古老,以他目前的精神力,只能理解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他“看到”了一些更加清晰的画面:那九座通天彻地的镇源碑,并非孤立存在,它们之间似乎有无形的脉络相连,构成一个玄奥无比的巨大阵图,覆盖了整个世界的本源。而其中一座碑,似乎位于一片无尽的汪洋深处,碑身缠绕着巨大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没入幽暗的海沟,仿佛束缚着什么……
他还“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古老音节,似乎是某种催动碑文的口诀或祷文,但发音方式与现今语言迥异,含义难明。
最让他心悸的,是一段模糊的意念警告,仿佛来自那苏醒的碑灵最后的馈赠:“……警惕‘虚’之气息……它们善于伪装,潜藏于光影之间,窃取本源,腐蚀心志……它们是‘大恐怖’的爪牙,亦是‘钥匙’的猎杀者……”
“虚之气息?”石岳心中默念,这个词让他本能地感到一种厌恶与警惕。是指黑瘴吗?似乎又不完全是。黑瘴更偏向于实质的能量污染,而这“虚之气息”,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无形无质、善于渗透和蛊惑的东西。
他尝试着去感应丹田深处那缕混沌色气息。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这缕气息似乎比之前壮大了一丝,并且与识海中那些关于镇源碑、关于古老阵图的碎片信息,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仿佛这缕伴随他穿越而来的神秘气息,正是开启那些古老记忆与力量的……钥匙本身?或者至少是钥匙的一部分?
“我必须尽快提升实力!”石岳暗自握拳。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别说去寻找什么散落的碑文、补全印记,就连自保都成问题。这次任务,若非有墨渊长老和诸位师兄师姐护持,他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而未来的路,只会更加凶险。
他回想起那无名功诀。这功诀似乎与混沌色气息同源,是炼化、壮大这气息的关键。之前限于资源和环境,修炼缓慢。如今有了这次任务的贡献点,回到宗门后,必须想办法兑换足够的资源,加速修炼!
就在石岳沉浸于自身思绪,众人各怀心事默默赶路之时,走在最前的炎烈,突然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
“有情况。”炎烈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
众人立刻警觉,迅速靠拢,结成防御阵型。墨渊长老神识铺开,眉头微蹙。
前方数百丈外,一片相对平坦的荒原上,景象有些异常。那里的黑瘴虽然也稀薄,但空气中却残留着明显的灵力波动痕迹,地面有焦黑的坑洞、冰霜冻结的区域以及利刃划过的深痕,显然不久前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战场边缘,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横陈在地。从服饰上看,并非玄云宗弟子,而是……其他宗门的人!其中一具尸体旁,还掉落着一面残破的旗帜,上面绣着一轮弯月与流云图案。
“是揽月阁的人。”凌清雪认出了那旗帜,语气凝重。揽月阁是距离玄云宗不算太远的一个中型宗门,实力不俗,与玄云宗关系不算密切,但也无甚仇怨。
墨渊长老上前仔细检查。尸体共有四具,死状凄惨,像是被某种力量狂暴地撕碎,伤口处残留着浓郁的黑瘴气息和一种狂躁的妖力。
“是被黑瘴侵蚀后彻底失去理智的变异妖兽所为,而且实力不弱,至少是灵溪境中期。”墨渊判断道,“战斗结束不久,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王莽蹲下身,检查着地面的痕迹和灵力残留,脸色微变:“长老,除了揽月阁的灵力和那变异妖兽的妖力,这里……还有第三股非常隐晦的灵力波动残留,极其微弱,几乎被掩盖,但属性……很阴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不像是我们已知的任何宗门功法。”
墨渊长老闻言,神识更加仔细地扫过每一寸土地,果然,在那些狂暴的能量残留之下,捕捉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灵力余韵。这丝灵力,并非来自死去的揽月阁弟子,也非变异妖兽,它似乎……更像是一个旁观者,或者说是……渔翁?
“有人黄雀在后?”慕雨晴俏脸生寒。
墨渊长老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沉声道:“看来,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势力的人深入了这片荒原。揽月阁的队伍遭遇了强大变异妖兽,两败俱伤之时,被这第三方势力趁虚而入,或许……他们拿走了什么东西。”
他指向一具揽月阁弟子尸体腰间,那里有一个明显被强行扯走的储物袋痕迹。
“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抹去大部分痕迹,只留下这一丝几乎不可查的阴冷灵力,对方绝非寻常之辈。而且,他们似乎对掩盖自身行踪极为擅长。”王莽补充道,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
石岳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凛然。这黑石荒原,果然危机四伏,不仅有着自然环境孕育的怪物,更有着来自其他修行者的恶意。揽月阁的队伍,显然也是接了类似探查或清理任务而来,却不幸在此殒命。
“虚之气息……潜藏于光影之间……” 识海中那段警告莫名地浮现。石岳下意识地感应了一下,那丝阴冷灵力虽然诡异,但似乎与警告中的“虚之气息”并不完全吻合,更像是一种偏向暗杀、隐匿的邪道功法。
“此地不宜久留。”墨渊长老当机立断,“不管对方是谁,目的为何,我们现在的状态不宜节外生枝。清理一下痕迹,尽快离开。”
众人点头,迅速将揽月阁弟子的尸体简单掩埋,立了个标记,以便日后其宗门来人寻找。然后,更加小心地隐匿气息,加快速度,朝着荒原外围的方向疾行。
经历这个小插曲,归途的气氛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明白,黑石荒原的异变,恐怕已经吸引了不止一方的目光。镇源碑的复苏,或许能暂时遏制黑瘴的蔓延,但也可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更深的涟漪,引来隐藏在暗处的窥探者。
石岳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紧迫感压得更深。实力,他需要更强的实力!
在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赤红时,一行人终于看到了荒原边缘那熟悉的、由玄云宗弟子建立的临时据点轮廓。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据点防护阵法范围的那一刻,墨渊长老的脚步猛地一顿,目光如电般射向据点入口处聚集的一群人。
那群人衣着统一,气息精悍,为首者是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其腰间悬挂的令牌,在夕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那是宗门执法殿的标识!
中年男子的目光,越过喧闹的据点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刚刚归来的墨渊一行人身上,尤其是在队伍中略显疲惫、修为最低的石岳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墨渊长老的心,微微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吗?而且,来的竟是执法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