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刚过，清悦翻开南苑茶棚的账本，手指停在一行字上。每月初七，周宅仆役都会来买五包特制雨前茶，收货人写的是咸福宫火炭房杂役王五。她合上账本，对安蓉说：“去把王五带来，别惊动别人。”
安蓉点头离开。清悦起身走到铁匣前，取出昨日康熙批过的奏报，又放回原处。她不需要再看，每一笔线索都记得清楚。
半个时辰后，安蓉带回王五。人一进门就跪在地上，手抖得厉害。清悦没让他抬头，只问：“你每月初七接的茶叶，是谁让你收的？”
王五不说话。
清悦让安蓉拿出出入登记册，“张禄调走前，你和他每晚在角门交接东西。现在张禄在北苑，你还在等下一个送信的人吗？”
王五脸色变了。
清悦继续说：“你不说，我就当你和张禄是一伙的。发配黑龙江的名单，可以加上你。”
王五猛地抬头，“奴才不敢！是……是周家的小厮托我收的，每次里面都夹着纸条。他说只是传些家用话，我不敢不收。”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十天前。那天张禄还在，他拿走了布包。”
清悦看了安蓉一眼。安蓉立刻记下口供，让王五按了手印。
“从今天起，你不准出永和宫。饭食由专人送来，见不到一个外人。”清悦说完，王五被带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清悦带着口供和账本去了乾清宫。赵德全在门口等着，一句话没说，直接引她进了西暖阁。
康熙坐在案后，面前摆着两份文书。一份是王五的口供，一份是茶棚账目。他抬头看她，“你查得很细。”
清悦行礼，“儿臣只是按规矩办事。”
康熙放下笔，“张禄、王五这些人，该办就办。但周员外郎，先不动。”
“儿臣也是这么想的。”
康熙点点头，“你懂分寸。这事牵到宫外，若处理不好，会乱朝局。你现在能想到这一步，不容易。”
清悦低头，“儿臣只求不辜负万岁爷的信任。”
康熙沉默片刻，“这次的事，你处置得当。既断了暗线，又没打草惊蛇。朕心甚慰。”
他说完，抬手示意赵德全。赵德全捧来一道金册，放在案上。
“这是‘协理六宫事务’的金册，”康熙说，“今后遇紧急宫务，你可以先斩后奏。六宫调度、杂役任免、物资稽查，皆由你定夺。”
清悦跪下接册，“谢万岁爷恩典。”
“起来吧。”康熙看着她，“你做事沉稳，不张扬也不退缩。这位置，你坐得稳。”
清悦回到尚宫局时，已是午时。她把金册交给安蓉收好，随即召集各司主事。
“从今日起，有三条新令。”她说，“第一，夜间偏殿开门，必须登记。巡查嬷嬷到场签字，缺一不可。”
众人低头记下。
“第二，杂役轮岗每旬一换。同一人不得连续值守同一区域超过九日。”
有人抬头想问，清悦没给机会。
“第三，各宫采买必须附商户签单。尚药局和内务府双重复核，少一样就不准入库。”
她扫视一圈，“这三条，即日起执行。三日后，我会派人抽查。谁出了问题，按渎职论处。”
散会后，安蓉低声问：“会不会太严了？”
清悦说：“不严，就压不住人。他们怕的不是规矩，是规矩真的有用。”
三天后，清悦在康熙批阅奏折时上前禀报。
“这几条规矩试行下来，各宫出入记录齐全，采买也规范了。儿臣斗胆请旨，将这些规章收入《宫规补遗》，让以后的人都有个依据。”
康熙正在翻一本边报，听了这话，放下折子，“你说得对。疏漏久了，就会变成缝隙。你现在把缝补上了。”
他提笔批道：“着内务府刊行六宫，违者以渎职论。”
清悦谢恩退出。
回到永和宫东暖阁，她打开新规执行报告。第一份来自咸福宫，夜间启闭登记簿填写完整，巡查嬷嬷签字清晰。她提起朱笔，在页尾写了个“可”字。
安蓉进来，轻声说：“北苑传来消息，张禄在库房老实干活，没再接触任何人。王五也一直关着，没出岔子。”
清悦点头，“再盯半个月。等风彻底平了再说。”
安蓉又说：“胤禛那边，今早去了讲学房，听先生讲漕运利弊，记了一整本笔记。”
清悦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没说话。她把报告翻到下一页，是尚衣监的采买单。商户签单一式两份，都盖了印，尚药局核验无误。
她继续批阅。
窗外天色渐暗，烛光亮起。清悦的手一直没有停。一份份文书送上来，她看过，写下批示，再传下去。
安蓉站在一旁，看着主子低头写字的侧影。金册就放在旁边的柜上，烛光照着封皮，映出一点黄光。
快到二更时，最后一份文书处理完。清悦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安蓉端来热茶，“主子歇会儿吧。”
清悦接过茶，喝了一口。她看向桌上的日程簿，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明日要查的事项：
- 查南苑茶棚最后一批茶叶去向
- 核对周宅仆役本月采买记录
- 安排新一轮杂役轮岗名单
她拿起朱笔，在第一条后面画了个勾。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安蓉出去看了一眼，回来低声说：“是尚宫局的女官，送来一份急件。说是永寿宫昨夜有人试图烧毁一张纸条，被巡查嬷嬷当场拦下。”
清悦放下茶杯，接过文件。纸上写着时间、地点、涉事宫女姓名，还有半句未烧尽的话：
“……周家令，速……”
她盯着那半句话，慢慢将纸折好，放进铁匣。
安蓉问：“要不要查？”
清悦说：“先不急。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查，但不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