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陆寒,陆先生吗?”
“我是。”
“呵呵,陆先生,你好。”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了一声,“老朽,姓秦。”
姓秦。
这两个字,像两枚无形的棋子,轻轻落在陆寒心头那张波澜起伏的棋盘上,瞬间定住了所有的喧嚣。
交易大厅里,那块巨大的LEd屏幕上,海因里希集团的股价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头也不回地奔向深渊。无数代表着亿万财富的数字在疯狂跳动,空气里弥漫着金钱燃烧时的硝烟味。
可这一切,在电话那头那个苍老声音响起时,都仿佛变成了无声的背景板。
陆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能想象得到,电话的另一端,必然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院落,或许正燃着一炉上好的沉香,一位身着唐装的老人,正端着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悠然地看着窗外的几竿翠竹。
这个人,就是秦妖的师父,那个在幕后布下了一张无形大网的神秘存在。
“陆先生的手段,当真是雷厉风行,石破天惊。”秦姓老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许,听不出半点因为徒弟被绑架而该有的情绪,“只用了一个晚上,就让欧洲一个传承千年的家族摇摇欲坠。这份魄力,老朽佩服。”
陆寒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过奖。只是有几条疯狗挡了路,随手清理一下罢了。”
他身边的苏沐雪,听到这番对话,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只是安静地站着,看着陆寒那张线条分明的侧脸,眼神里是她自己都未曾察晓的,一丝担忧与一抹骄傲。
她知道,昨晚她不知道的时候,一定发生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而她怀里抱着的那份关于李家老爷子“聘礼”的文件,此刻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电话那头,秦姓老人又是一阵轻笑,笑声里透着一股子洞悉一切的从容。
“疯狗是清理了,可疯狗的主人,还在。陆先生就不怕,打狗没打死,反被主人咬一口吗?”
“怕?”陆寒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呷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那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如果害怕有用,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纷争了。”
“说得好。”秦姓老人抚掌赞道,“看来,妖丫头没有看错人。你,确实是个有意思的棋子……不,应该说,你是一枚已经跳出棋盘,想要自己做棋手的棋子。”
陆寒的眼神,冷了下来。
又是棋子。
“我从不当任何人的棋子。”
“呵呵,年轻人,话不要说得太满。”秦姓老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高深莫测的意味,“你以为,你打掉了海因里希,掀翻了共济联盟在东方的布局,就是赢了吗?”
“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你以为的棋手,或许,也只是别人棋盘上,一枚稍微大一点的棋子罢了。”
陆寒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老人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他心中最深的那一丝不安上。
从九子鬼母鼎,到共济联盟,再到这个神秘的秦姓老人。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巨人国度的孩子,每推开一扇门,都会发现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未知的世界。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请陆先生来京城,喝杯茶。”秦姓老人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有些东西,也需要你亲眼看看。”
“妖丫头应该已经跟你提过了。她现在,就在我这里。很安全。”
陆寒的脑海里,闪过秦妖昨晚离去时,那决绝又落寞的背影,以及那句无声的口型——“你欠我的”。
他欠她的,确实该还。
“好。”陆寒没有犹豫,“时间,地点。”
“随时恭候。到了京城,会有人接你。”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
交易大厅里,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喧嚣。
“老板牛逼!海因里希的股价已经跌破发行价了!”
“空军大胜利!今晚会所嫩模!”
交易员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这场载入史册的金融绞杀战,在世人眼中,瀚海资本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可只有陆寒自己清楚,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你要去京城?”苏沐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失的紧张。
陆寒转过头,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写满了关切的眸子,心中一暖。他伸出手,很自然地,将她鬓角一缕散落的秀发,捋到耳后。
“嗯,去处理一点私事。”
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温润的耳垂,苏沐雪的脸颊,瞬间飞起一抹红霞,心跳漏了半拍。
她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怀里的文件“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陆寒弯腰,帮她捡了起来。
目光,却被文件最上方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吸引住了。
《关于瀚海资本与李氏集团战略联姻暨股权置换协议书》。
陆寒的动作,顿住了。
苏沐雪的脸,更红了,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那个……是爷爷他……他非要我拿过来的……”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陆寒看着这份堪称天价“嫁妆”的协议书,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羞得快要钻进地缝里的女孩,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纷争和阴谋,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笑了笑,将文件重新塞回苏沐雪的手里,然后,当着整个交易大厅所有人的面,伸出手,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等我回来。”
那语气,自然,亲昵,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整个交易大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交易员,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紧接着,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阵惊天动地的口哨声和起哄声,轰然炸响!
“噢——!”
“老板娘好!”
苏沐雪的脸,彻底熟透了。她抱着文件,跺了跺脚,转身就跑,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陆寒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
……
三天后,北京。
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红旗,平稳地驶入了一条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胡同。
胡同的尽头,是一座朱红色的大门,门口没有挂任何牌匾,只有两尊饱经风霜的石狮子,沉默地镇守着。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为陆寒拉开了车门。
“陆先生,我们到了。老爷子在里面等您。”
陆寒走下车,抬头看了一眼这座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不凡气度的四合院。
院门上方的门楣,用的是整块的金丝楠木;门口那两尊石狮子,是晚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就连脚下踩着的青砖,每一块,都比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要贵。
这,就是京城秦家的底蕴。
陆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步走进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穿过影壁,绕过回廊,是一个雅致的庭院。
院中,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
树下,摆着一套石桌石凳。
一个穿着灰色对襟褂子,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正坐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紫砂壶,慢悠悠地给自己倒茶。
正是那天在潘家园,被陆寒派人“请”到上海的宝爷。
此刻的他,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却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看到陆寒进来,宝爷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陆寒,深深地,鞠了一躬。
“陆先生,救命之恩,老朽没齿难忘。”
“宝爷客气了,是我连累了你才对。”陆寒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宝-爷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老头子我玩了一辈子鹰,没想到临老了,倒被鹰啄了眼。差点把这条老命搭进去不说,还折了陆先生您七十年的阳寿……”
他说着,又想行礼,却被陆寒拦住了。
“都过去了。”陆寒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没事就好。”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正屋的门廊下传来。
“茶都快凉了。”
陆寒抬头望去,只见秦妖正倚在门边的廊柱上。
她换下了一身旗袍,穿了一件素雅的白色连衣裙,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少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清丽。
她看着陆寒,眼神复杂,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一汪深潭,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陆寒对着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迈步,走进了那间飘着茶香的正屋。
屋内的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禅意。
一张黄花梨的八仙桌,几把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幅字,笔走龙蛇,气势磅礴,落款是两个字——“慎独”。
一个穿着藏青色唐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人,正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瓷的茶杯,静静地看着他。
他明明就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仿佛不存在的错觉。
这个人,就是秦家的家主,秦妖的师父。
陆寒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从这个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比李泽坤,更加深不可测的气息。
如果说李泽坤是一头蛰伏的猛虎,霸气外露。
那么眼前这个老人,就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水流深,你永远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陆寒,坐。”
老人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陆寒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人提起桌上的紫砂壶,亲自为陆寒斟了一杯茶。
茶汤澄黄,香气清冽。
“尝尝。今年的大红袍母树,一共就产了八两,我这里,占了二两。”
陆寒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他看着老人,开门见山。
“你想跟我谈什么?”
老人放下茶壶,也端起了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我想跟你谈的,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世界。”
他抬起眼,那双锐利的眸子,仿佛能看穿陆-寒的灵魂。
“一个,你们这些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也永远无法触及的……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