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碑矗立,寒光慑人。周彪伏诛,周显达下狱,永安县尉一系势力看似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然而,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酝酿着更为恶毒的报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周彪有一独子,名唤周子骏,年方十七,自幼被娇惯得无法无天,性子比其父更为乖戾阴鸷。周彪被斩于市曹,周家顷刻间天塌地陷,家产被抄没,昔日门庭若市的宅院转眼门可罗雀,连平日里巴结逢迎的远亲都避之唯恐不及。周子骏与其母蜷缩在城外一所破败的祖产旧宅中,靠着一点微薄的存银和典当度日,往日的锦衣玉食、呼朋引伴皆成泡影。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日夜啃噬着周子骏年轻而扭曲的心灵。他将所有的不幸与怨恨,都归咎于巾帼农社,归咎于赵小满!若不是她们不肯让田,若不是她们去府衙告状,父亲怎会惨死?周家怎会败落?他咬牙切齿,发誓要报仇雪恨,要让农社付出代价!
“赵小满……农社……我要你们统统给我爹陪葬!”昏暗的油灯下,周子骏面目狰狞,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自知无力与如今如日中天的农社正面抗衡,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农社屯西那座新建不久、储存着大量秋粮和过冬种子的粮仓上。毁了粮仓,等于断了农社的根基,看她们还如何嚣张!
他暗中联络了家中仅剩的两个对周家还算忠心的老家仆,许以重利(尽管这“重利”如今也只是空头支票),又用剩余的银钱在黑市上购来了火油。一个风高月黑、北风呼啸的夜晚,周子骏带着两个老家仆,如同鬼魅般潜向了赵家屯。
屯西粮仓由青砖垒砌,高大坚固,周围设有巡夜之人。然而,连日来的平静让守卫难免有些松懈,加之周子骏三人对屯子外围地形颇为熟悉,竟让他们借着风声和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粮仓的后墙根。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谷物特有的香气,这味道在周子骏闻来,却如同催命的毒药,更激起了他毁灭的欲望。他示意两个仆从将身上背负的皮囊解下,里面装满了刺鼻的火油。
“泼!给我狠狠地泼!烧光它们!”周子骏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快意的疯狂。
两个老仆战战兢兢,依言将火油泼洒在粮仓的木质门窗和墙根堆放的草料上。浓烈的火油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周子骏掏出火折子,用力吹亮,那一点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狞笑着,将火折子猛地掷向那浸满火油的草料!
“轰——!”
火苗触及火油的瞬间,爆燃开来,火舌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木质门窗和砖墙,迅速蔓延!夜风一吹,火借风势,愈发猛烈,眼看就要吞噬整座粮仓!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快救火啊!”
巡夜的妇人发现了火光,立刻敲响了铜锣,凄厉的呼喊声划破夜空。屯中瞬间沸腾起来,无数人影从屋内冲出,提着水桶、端着盆碗,疯狂地奔向粮仓。
周子骏三人见已得手,心中既慌又喜,慌忙沿着原路向屯外逃窜。然而,或许是作恶时心神不宁,或许是夜路难行,其中一个老仆在跨越一条沟渠时脚下打滑,摔倒在地,手中那未曾丢掉的、还剩少许火油的皮囊脱手飞出,囊口松开,残余的火油泼溅出来,竟有几滴沾在了周子骏的裤脚上!
此时,他们已逃至屯外不远处的周家祖坟附近,旁边便是周家的老祠堂。那祠堂年久失修,但依旧是周家精神的象征。
屯内救火的人群发现了逃跑的纵火者,几声呐喊,便有十数名青壮妇人持着棍棒追来。周子骏心惊胆战,回头望去,只见粮仓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而追兵已近!
他心中又恨又怕,脚下更快,只想尽快逃离。不料,慌乱中被一块石头绊倒,摔了个狗啃泥。就在他摔倒的瞬间,裤脚上那几滴火油,竟不知怎地被他自己怀中慌乱间未能收好的火折子余烬引燃!
“呼!”一小簇火苗瞬间在他腿上窜起!
“啊!”周子骏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用手拍打,却反而将手上的油渍也引燃了。火苗顺着衣物向上蔓延,灼痛的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像无头苍蝇般乱窜,竟一头撞开了周家老祠堂那虚掩的、漆皮剥落的大门,跌入了祠堂院内!
祠堂内蛛网遍布,牌位蒙尘,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周子骏带着身上的火苗在祠堂内翻滚,试图压灭火焰,却无意中撞倒了供奉香烛的破旧供桌,桌上那盏早已干涸的长明灯油泼洒出来,遇火即燃!
“轰!”
更大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迅速引燃了祠堂内干燥的木质结构、垂落的幔帐、以及那些记载着周家“荣光”的族谱、牌位!
“不——!祖祠!祖祠啊!”那两个跟来的老仆看到这一幕,吓得瘫软在地,发出绝望的哀嚎。
周子骏被困在火海之中,衣衫着火,头发焦枯,浑身剧痛。他看着周围熊熊燃烧的、象征着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火焰中扭曲、碳化,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仿佛祖先在烈火中哀嚎。极度的痛苦、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淹没了他。
他挣扎着爬到祠堂院内那口早已废弃的深井旁,井口石栏冰凉。他回头望着那吞噬了粮仓方向(虽未能完全烧毁)和自家祖祠的冲天火光,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疯狂的笑容,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凄厉恶毒的诅咒:
“赵小满!巾帼农社!我周子骏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咒你们……田亩尽毁,社众死绝!永世不得超生——!”
咒骂声未落,他纵身一跃,跳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井中。
“噗通!”一声沉闷的回响后,一切归于沉寂,只有周家祖祠在烈火中发出最后的悲鸣,轰然倒塌,化为一片废墟。
当农社众人扑灭粮仓大火(因发现及时,只烧毁了外围部分存粮和设施,主体无损),循迹追至周家祖坟时,看到的只有仍在燃烧的祠堂残骸,以及那口冒着青烟、深不见底的古井。
暗箭难防,终伤己身。 周子骏处心积虑的报复,非但未能动摇农社根基,反而引火烧身,焚毁了象征家族传承的祖祠,自己也落得个跳井身亡的凄惨下场。这充满戏剧性与讽刺意味的结局,仿佛在昭示着:多行不义,必自毙;心术不正,终将反噬。消息传回赵家屯,众人唏嘘之余,也更加警惕。明处的敌人虽已扫清,但这世道的恶意,却如同暗夜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再次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