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血腥气尚未散尽。
段誉负手而立，指尖摩挲着那枚冰凉的非金非木令牌。
鬼首图案狰狞，透着一股不属于中原武林的异域气息。
这绝非丁春秋惯常的手段。
那个潜伏在暗处的组织，比想象中更为棘手。
“梅剑。”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殿外。
梅剑应声而入，目光扫过地上已被清理过的痕迹，神色肃然。
“掌门。”
“查。”
段誉将令牌递过。
“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查清这图案的来历。”
“还有，三日内，我要知道宫中所有弟子，尤其是近半年内入宫者的详细背景，有无异常。”
他的命令简洁，冰冷。
梅剑双手接过令牌，只觉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钧重压。
“是。”
她躬身领命，毫不犹豫。
段誉又看向窗外。
夜色浓稠，云雾翻涌。
“传令菊剑，启动‘暗线’。”
“我要知道，少林木叶大师，为何会出现在缥缈峰百里之外的‘听风镇’。”
梅剑心中一震。
木叶大师！
达摩院四位长老之首，地位更在玄难之上，常年闭关，几乎从不踏出少林半步！
他竟也来了？
“是！”
她不敢多问，立刻退下安排。
段誉独自留在阁中。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布满书卷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他走到那个被触发的暗格前。
手指轻轻拂过边缘。
机关精巧，与灵鹫宫的风格一脉相承，却又在某些细节处，透着一丝生疏的模仿。
像是……有人参照着灵鹫宫的技艺，另行打造。
是丁春秋？
他虽有天赋，但于机关之术，似乎并未听闻有如此造诣。
是那个“黑月”组织？
他们为何对灵鹫宫如此了解？甚至能复制其机关技艺？
疑云重重。
他闭上眼，灵台空明，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以藏书阁为中心，向着四周细细蔓延。
他要找出，那窥探感的源头。
夜色渐深。
灵鹫宫各处，灯火次第亮起，又依次熄灭。
唯有巡夜弟子的脚步声，规律地回荡在寂静的山道间。
段誉的感知掠过一重重殿宇，一片片树林。
他“看”到童姥独自在后山崖边练功，血气如狼烟，搅动周遭云雾。
“看”到李秋水寝殿烛火未熄，她正对着一面铜镜，轻轻抚摸着脸上那道淡淡的疤痕，眼神复杂难明。
“看”到梅剑兰剑低声吩咐着下属，一道道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出去。
“看”到普通弟子们或酣睡，或值守，气息平稳，并无异常。
那丝窥探感，却如同狡猾的游鱼，在感知的边缘一闪而过，随即隐没，难以捕捉。
对方极为谨慎，且似乎……对灵鹫宫的巡查规律极为熟悉。
段誉并不急躁。
他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收敛着自身全部气息，与这夜色，与这宫殿，融为一体。
他在等。
等一个破绽。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月上中天，清辉洒落，却被浓厚的云雾遮挡，只透下些许朦胧光晕。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段誉的感知，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与山风融为一体的破空声。
来自后山，望月坪的方向！
不是地穴入口，而是另一侧，更为陡峭的悬崖！
他身形未动。
意识却已如同利箭，瞬间锁定那个方向！
悬崖边缘，一道几乎与岩石同色的黑影，正如同壁虎般，紧贴着陡峭的岩壁，向下滑行。
动作轻盈迅捷，悄无声息。
若非段誉感知远超常人，绝难发现。
那黑影对地形极为熟悉，巧妙地避开了几处天然的险隘和灵鹫宫设下的暗哨。
其目标，似乎是悬崖下方，那被云雾常年笼罩的深渊。
段誉心念微动。
他没有立刻出手拦截。
而是分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机，遥遥缀在那黑影之后。
如同给猎物系上了一根无形的丝线。
他要看看，这条鱼，究竟要游向何方。
黑影下降的速度极快。
不多时，便没入了浓稠的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段誉的那缕气机，也随之深入云海。
感知变得模糊起来。
云雾之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干扰着精神的探查。
但他仍能隐约感觉到，那黑影在云雾中穿行了一段距离后，落在了一处突出的平台上。
随后，气息便彻底隐匿，再也无法感知。
果然另有乾坤！
段誉眼中寒光一闪。
他收回那缕气机，缓缓站起身。
望月坪下的深渊，连灵鹫宫典籍中都记载不详，只标注为“绝地，勿入”。
没想到，竟然被人悄无声息地开辟出了一条通道，甚至建立了据点。
是丁春秋？
还是那“黑月”？
他需要亲自去看一看。
没有惊动任何人。
段誉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消失在藏书阁中。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后山望月坪。
夜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渊壑，云雾在其间翻涌，如同噬人的巨口。
他看了一眼那黑影消失的大致方位。
没有犹豫。
纵身一跃，如同流星坠地，投入那茫茫云海之中。
身体急速下坠。
周围的云雾湿冷粘稠，带着一股隔绝感知的奇异力量。
视线受阻，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
段誉运转北冥真气，护住周身，减缓下坠之势。
同时灵觉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周围任何细微的变化。
下坠了约莫数十丈。
他足尖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轻轻一点，身形再次借力，向着侧下方滑去。
如此数次。
终于，穿透了最浓厚的云层。
下方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陡峭的岩壁之上，竟然人工开凿出了一条狭窄的栈道，蜿蜒通向深处。
栈道尽头，隐约可见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洞口周围，生长着一些喜阴的怪异植物，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而在洞口上方，岩壁之上，赫然刻着一个图案——
黑色的弯月，悬挂于三道波浪之上！
与那笔记最后一页的图案，一模一样！
段誉心中凛然。
果然是这里！
他收敛全部气息，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栈道之上。
栈道湿滑，布满青苔，显然经常有人行走。
他沿着栈道，向着那洞口缓缓靠近。
洞内隐隐有光亮透出，还有人声传来。
“……木叶已至听风镇，玄难那边，暂时按兵不动。”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
“哼，少林秃驴，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接口，带着一丝不屑。
“棋子也有棋子的用处。至少，他们帮我们吸引了灵鹫宫大部分的注意力。”
沙哑声音淡淡道。
“东西送出去了吗？”
“放心，那小子疑心再重，也绝想不到，真正的‘礼物’，早就混在那些日常用度里，送进去了。”
阴冷声音带着一丝得意。
“只要时机一到……嘿嘿。”
段誉瞳孔微缩。
东西？
送进去了？
他们竟然能将东西，悄无声息地送入戒备森严的灵鹫宫？
是丁春秋那条线？
还是……宫中另有身份更高的内应？
他必须弄清楚，那“东西”是什么！
就在他凝神细听之时。
洞内那沙哑声音突然一顿。
“嗯？”
“外面好像有动静。”
段誉心中一凛。
好敏锐的感知！
他毫不犹豫，身形暴退！
几乎在他退开的刹那！
“嗤嗤嗤！”
数道凌厉的劲风，从洞内激射而出，打在他方才立足之处！
岩石被洞穿，留下几个深不见底的小孔！
“追！”
洞内传来一声低喝。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窜出，一左一右，向着段誉包抄而来！
速度极快，身法诡异，带着浓烈的杀意！
段誉眼神一冷。
既然被发现，那便……战！
他身形不退反进，迎着左侧那道黑影，一掌拍出！
北冥真气汹涌而出，带着一股冰封万物的凛冽寒意！
天鉴神功的特性，已被他初步融入北冥之中！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段誉竟敢反冲，更没料到这掌力如此古怪阴寒！
仓促间举掌相迎！
“嘭！”
双掌相交！
那黑影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顺着经脉瞬间侵入，血液几乎冻结，内力运转陡然凝滞！
他脸色剧变，想要撤掌，却已来不及！
北冥神功那恐怖的吸力已然爆发！
“呃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浑身精气如同决堤洪水，被段誉疯狂吞噬！
不过眨眼功夫，便已软倒在地，气息全无！
右侧那道黑影见状，眼中露出骇然之色，前冲之势猛地一滞，竟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
段誉岂能让他逃走？
并指如剑，少泽剑剑气无声无息射出，直取对方后心！
那黑影感知倒也敏锐，察觉危机，身形猛地向旁一扭！
“嗤！”
剑气擦着他的肋下掠过，带起一蓬血花！
他闷哼一声，却借着这股力道，速度再增三分，向着栈道另一端亡命奔逃！
段誉正要追击。
洞内，那沙哑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凝重。
“北冥神功……天寒意……”
“阁下究竟是谁？”
随着话音，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脸上带着青铜鬼面具的身影，缓缓从洞内走出。
他周身气息晦涩深沉，仿佛与这幽暗的深渊融为一体。
那双透过面具孔洞望出来的眼睛，冰冷，没有任何感情。
段誉停下脚步，看向那黑袍人。
“这句话，该我问你。”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黑月。”
“你们是谁，为何屡次与我灵鹫宫为敌。”
黑袍人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笑声。
“灵鹫宫？不过是个开始。”
“这片江湖，沉寂太久了。”
“需要一些新的……秩序。”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握着一枚非金非木的令牌，与段誉得到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更大，上面的鬼首图案也更加狰狞。
“至于我们是谁……”
“等你能活过今天，再去探究吧。”
话音未落。
他手中令牌猛地向前一挥！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令牌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栈道两侧岩壁上，那些散发着荧光的怪异植物，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光芒大盛！
紧接着，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毒针，如同暴雨般，从那些植物中喷射而出，覆盖了整个栈道空间！
段誉眼神一凝。
脚下凌波微步瞬间施展到极致，身形在狭窄的栈道上化作道道残影，间不容发地躲避着那密集的毒针暴雨！
同时双掌连拍，北冥真气形成一道道气墙，将无法避开的毒针震飞！
“叮叮叮叮……”
毒针撞击在气墙和岩壁上，发出连绵不绝的清脆声响，溅起点点火星。
那毒针显然淬有剧毒，被震飞的毒针落在栈道上，竟将岩石都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冒出缕缕青烟！
黑袍人站在洞口，冷漠地看着段誉在毒针雨中闪转腾挪，手中令牌再次举起！
这一次，波动更为强烈！
深渊之下，那翻涌的云雾，仿佛受到了牵引，开始剧烈搅动起来！
一股强大的吸力，自深渊底部传来，拉扯着段誉的身形！
同时，栈道开始微微震动，仿佛随时可能坍塌！
段誉身处毒针、吸力、栈道崩塌的三重危机之中，形势岌岌可危！
他眼神冰冷。
体内北冥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咆哮！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气息，轰然爆发！
“破！”
他一声低喝，双掌猛然向两侧拍出！
不再是吞噬，而是纯粹的，极致的，毁灭！
融合了北冥浩瀚与天鉴阴寒的磅礴真气，如同两道怒龙，咆哮着冲向栈道两侧的岩壁！
“轰！！！”
巨响震彻深渊！
两侧岩壁剧烈震动，大量碎石簌簌落下！
那些喷射毒针的怪异植物，在这狂暴的真气冲击下，瞬间化作齑粉！
毒针雨，戛然而止！
连那深渊底部传来的吸力，也仿佛被这霸道绝伦的一击暂时打断，微微一滞！
段誉抓住这瞬息的机会。
身形如电，直扑那洞口处的黑袍人！
擒贼先擒王！
黑袍人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惊色。
显然没料到段誉竟能爆发出如此威力！
他不敢硬接，身形向后急退，同时手中令牌连连挥动，试图操控云雾与机关阻拦。
但段誉的速度太快！
数十丈距离，眨眼即至！
蕴含着恐怖力量的一掌，已然印向黑袍人胸前！
眼看避无可避！
黑袍人眼中厉色一闪，竟不闪不避，同样一掌拍出，迎向段誉！
掌风阴柔诡谲，带着一股侵蚀心神的诡异力量！
竟是与李沧海同源，却又更为歹毒的……天鉴神功路数！
“嘭！！”
双掌再次相交！
这一次，没有立刻分开！
两股性质相近，却又截然不同的阴寒真气，如同两条毒龙，疯狂地相互撕咬、侵蚀、吞噬！
段誉只觉对方真气歹毒异常，竟能透过北冥真气的防御，直侵心脉！
他闷哼一声，脸上青气一闪而逝。
但旋即，更为精纯浩大的北冥真气便如同洪流般席卷而上，将那入侵的异种真气强行碾碎、融合！
黑袍人则更加不堪。
他只觉得段誉的真气如同无底深渊，不仅磅礴无尽，更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仿佛能同化万物的特性！
自己的天鉴真气撞上去，竟如泥牛入海，被迅速分解、吞噬！
他面具下的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竟然……”
他话音未落。
段誉眼中寒光爆射！
北冥神功，吸星纳海，全力爆发！
“呃啊啊啊——！”
黑袍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觉毕生功力如同决堤般倾泻而出，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他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但那吸力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锁死了他！
不过数息之间。
黑袍人便已气若游丝，软软地瘫倒在地，那青铜鬼面具也滑落一旁，露出一张苍白、扭曲，完全陌生的中年面孔。
段誉缓缓收回手掌，感受着体内又壮大几分的真气，眼神冰冷。
他俯下身，捡起那枚较大的鬼首令牌，又在那黑袍人身上搜索片刻，找到了一些零碎物品和几张以特殊密码写就的纸条。
他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洞口，没有再深入。
此地不宜久留。
对方在此经营日久，洞内必有更多机关埋伏。
今日目的已达，揪出了一条大鱼，得到了关键信物。
他提起那奄奄一息的黑袍人，身形一纵，沿着栈道向上飞掠而去。
几个起落，便穿透云层，重新回到了望月坪。
此时，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黎明将至。
段誉将那黑袍人丢在地上，对闻讯赶来的梅剑吩咐道。
“带下去，严加看管，设法撬开他的嘴。”
“是！”
梅剑看着地上那陌生的面孔和诡异的令牌，心中凛然，立刻命人将其押走。
段誉站在崖边，望着脚下渐渐被晨曦染上金边的云海，手中摩挲着那枚较大的鬼首令牌。
黑月……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看来，灵鹫宫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而他要面对的，是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庞大而神秘的组织。
他转身，看向灵鹫宫的方向。
宫阙楼阁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如同仙境。
但这仙境的背后，却已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那被送入宫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身影，在晨曦中拉得很长，带着一丝凝重，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