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京都,夏国权力中枢的心脏。
叶飞雪的住处,一间简单到极致的静室。
除了基本的桌椅,再无他物。
这里是“天剑”预备序列成员的专属修炼地,由夏国最顶尖的几位大人物共同管辖。
此刻,一位身穿灰色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站在静室门口,他的眉头紧锁。
他是卫苍,夏国三巨头之一,也是叶飞雪名义上的引路人和半个师傅。
“飞雪,你真的想好了?”
卫苍的声音带着疲惫,“你将自己所有的功勋、家族的积累,全部兑换成了这些东西。你这是要……”
静室里,叶飞雪正将一枚枚光华流转的丹药,整齐地码放在身前,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我问过医疗部的最高负责人。”
卫苍的声音继续传来,“他说,陶然的神魂……已经彻底逸散了,连万分之一的苏醒可能都没有。他已经死了,医学意义上的,神魂意义上的,都死了。”
“你现在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叶飞雪码放丹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淡淡地开口,声音空灵得不似真人:“卫帅,我没有申请闭关。”
卫苍一愣:“那你这是?”
“我只是来坐一坐。”
“坐一坐?”卫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把夏国半个国库的顶级资源都搬进这里,就为了坐一坐?”
叶飞雪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门口的卫苍。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那双眸子里,是冰封万里的孤高与纯粹。
而现在,那片冰原已经彻底融化、崩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与虚无。
卫苍心头猛地一颤。
他见过无数强者的眼睛,有疯狂的,有霸道的,有悲悯的,却从未见过如此空洞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眼神。
“卫帅。”叶飞雪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他走的时候,我没能在他身后。现在,我想离他近一点。”
卫苍他明白了。
她不是要闭关修炼。
她是要……殉道。
用她自己的方式,为那个少年殉道。
“他说,我的剑太寂寞了。”
叶飞雪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眸子,有了一点点微光。
“我想在这里,好好感受他的剑,学学他的道。”
卫苍沉默了。
他知道,再多的劝说也是徒劳。
这个被誉为夏国百年来最惊艳的天才,这个被寄予了人族未来希望的神话少女,她的剑心,在那个少年“死亡”的那一刻,已经碎了。
现在支撑着她的,只剩下最后一缕执念。
“需要多久?”卫苍沙哑地问。
“不知道。”叶飞雪摇了摇头,“或许很快,或许……永远。”
卫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了身为夏国巨头的冷静。
“静室的防御系统会提到最高级。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你所有的资源消耗,由军部承担。”
“我只有一个要求。”
“活着。”
说完,卫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厚重的合金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轰隆——”
随着大门的彻底锁死,静室内,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
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叶飞雪没有动。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在黑暗中,与剑为伴。
一天,两天……
一个月,两个月……
她不吃不喝,不动不言,像一尊真正的雕塑。
如果不是维生系统显示她的生命体征还平稳,卫苍甚至会以为她已经坐化了。
她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
没有功法,没有剑招,只有一幕幕不断重复的画面。
食堂里,那个少年抬头,笑着说:“你的剑,太寂寞了。”
血腥迷宫中,他用后背为她撑起一片天,咆哮着:“你的身后,有我!”
海岛战场上,那个漏洞百出还自以为演技感人的演员。
葬礼上,那张黑白色的照片。
这些画面,一遍又一遍,凌迟着她破碎的灵魂。
疼。
痛彻心扉。
直到第四个月。
她终于动了。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拿起了一枚丹药,放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磅礴的能量洪流,冲刷着她几近干涸的经脉。
但她不是在修炼。
她只是用这股能量,去一遍遍地感受,去模拟。
模拟陶然那一剑的轨迹。
模拟他身上那种,将所有力量完美控制在一点,吞噬、湮灭一切的“理”。
她的“绝对剑感”,在此刻被运用到了极致。
她不再是去感知外界的剑,而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剖析记忆中陶然留下的每一个痕迹。
“他的力量,不是破坏,是‘湮灭’。”
“他的守护,不是格挡,是让威胁‘消失’。”
“我的剑,太利,太散。他的道,才是我该走的路。”
她的剑心,在那片废墟之上,开始长出新的嫩芽。
以“湮灭”万物的手段,行“守护”一人的道。
第五个月。
静室内的所有丹药、天材地宝,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磅礴的能量被她鲸吞入体,却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
她的气息反而越来越弱,越来越内敛。
从四品武师的巅峰,跌落回三品,二品,甚至……凡人。
她正在亲手摧毁自己过去十九年建立的一切。
只为……在废墟上,重建一座属于他的神殿。
外界,无人知晓这间静室里发生的一切。
半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
夏国在龙帅的铁腕之下,对内肃清,对外强硬,与“神启会”在暗中交锋了数次,互有胜负。
潜龙营的新一期学员已经入营,开始接受新教官的魔鬼训练。
钱多多、李默、韩风三人,在靖夜局“镇魔司”中崭露头角,成了最耀眼的新星。
夏幽薇回到了江城,她变得更加沉默,修炼也更加疯狂,她拒绝了来自京都的一切橄榄枝,只为守护那座他曾守护过的城市。
所有人都以为,“陶然”这个名字,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成一个传奇符号。
没有人再提起叶飞雪。
那个曾经光芒万丈,压得所有同辈喘不过气的神话,仿佛也随着陶然的死,一同消失了。
只有卫苍,每隔几天,就会站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看着光幕上那微弱却平稳的生命曲线,久久不语。
第六个月的最后一天。
静室内。
所有的丹药、功法玉简、天材地宝,都已化作飞灰。
叶飞雪依旧静静地坐着。
她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不存在。
但她身前的空间,却在微微扭曲。
一缕缕无形的、纯粹到极致的剑意,在她周身盘旋,却不外泄分毫。
那些剑意,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将一切归于虚无的死寂。
忽然,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头青丝,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如雪的白发。
那双死寂的眸子里,两个由纯粹剑意构成的微型旋涡,正在缓缓转动,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光芒。
她的修为,在这一刻,不再继续跌落。
而是以一种恐怖到无法理解的方式,开始回升。
一品,二品,三品……弹指间跨过。
没有瓶颈。
四品武师!
五品武师!
六品武师!
她的境界一路势如破竹,水到渠成,仿佛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因为她的“道”已经成了。
她要走的路,已经无比清晰。
力量,只是填补道路的基石而已。
最终,她的气息,在七品宗师的门槛前,微微一顿。
然后,一步迈过。
七品宗师!
从一个剑心破碎的四品武师,到一名道心稳固的七品宗师,她只用了半年。
或者说,只用了睁眼的一瞬间。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没有天地异象,没有能量潮汐。
所有恐怖的能量,都被完美地束缚在了她的体内,完美地融入了她全新的“守护剑道”之中。
她缓缓站起身。
雪白的长发,垂至腰际。
一身白衣,胜过霜雪。
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变得更加白皙晶莹的手掌。
她感受着体内那股足以翻江倒海,却又温顺如水的力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点力量,还不够。
远远不够。
不够为他复仇。
不够,守护他想守护的一切。
“咔嚓。”
静室那扇半年未曾开启的大门,从内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
刺眼的光芒,照了进来。
叶飞雪没有丝毫的不适。
她背着她的剑,一步一步,走出了黑暗。
门外,空无一人。
她没有停留,没有向任何人告别。
她就这么走着,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出了这座防卫森严的基地。
没有人发现她。
所有的监控,所有的警报,在她面前都如同虚设。
她就像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幽灵,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被这个世界所感知。
她走出了京都。
离开了夏国。
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哪里。
只知道,从那天起,世间少了一位天剑神女。
多了一个,背着剑的白发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