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太行山脉,残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悄然消融,汇成细流,沿着山涧潺潺而下。山谷深处,一簇簇迎春花悄然冒出了嫩黄的花苞,像星星点点的希望,在料峭春风中倔强地挺立。就在这片尚未完全苏醒的山野之间,一座隐藏在密林与山洞之间的军工车间,正迸发着炽热的生机——炼钢炉的炉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铁水在坩埚中翻滚,发出低沉的轰鸣;机床的“嗡嗡”声此起彼伏,如同大地的心跳,贯穿整个山谷;工人们穿着粗布工装,头戴护目镜,埋头于车床与模具之间,争分夺秒地赶制一批新型轻机枪和掷弹筒,为即将到来的春季反扫荡战役做最后的准备。
这天清晨,山风仍带着寒意,李铮已巡查完弹药组的生产进度,正站在车间门口记录数据。忽然,他看见刘满仓领着两名身着八路军灰布制服的干部走了进来。两人均戴着眼镜,气质儒雅,与周围粗犷的工业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其中一位年约五十,头发花白,眉宇间透着学者的沉稳;另一位三十出头,手里紧握着一本皮面笔记本,目光锐利而好奇,不时扫视着车间的每一处细节。
“李主任,这两位是总部特意派来的军工考察员,”刘满仓语气郑重,“这位是张振国教授,军工技术专家;这位是王学文工程师,专门负责技术推广与标准化工作。”
“欢迎欢迎!”李铮连忙迎上前,双手紧紧握住两人的手,掌心还带着机油与铁屑的痕迹,“我是军工车间主任李铮,没想到总部这么重视我们这个小作坊,真是受宠若惊!欢迎两位专家来指导工作!”
张教授微笑着点头,声音温和却有力:“李主任客气了。我们不是来‘指导’,是来‘学习’的。总部早就收到情报,说你们在没有电力、缺乏设备、原料紧缺的极端条件下,硬是搞出了‘土法炼钢’和‘模块化生产’,不仅稳定产出钢材,还能批量制造轻机枪和掷弹筒。这在当前的抗战形势下,简直是奇迹!总部高度重视,特地派我们来实地考察,把你们的经验带回去,推广到晋察冀、晋冀鲁豫等各大根据地。”
王工程师也郑重补充:“我们这次不仅要记录流程,还要绘制图纸、采集数据、拍摄照片,回去后整理成《根据地军工生产技术手册》,作为全军军工系统的标准参考。你们的每一道工序,都可能成为未来千百个车间的起点。”
李铮心头一热,眼眶微红。他深知,这不仅是对他们工作的认可,更是对整个太行山军工体系的肯定。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两位教授太抬举我们了。我们的技术确实粗糙,设备简陋,全靠工人们摸索着干。但既然总部看得起我们,我这就带你们走一遍车间,把我们这点‘土办法’,原原本本讲清楚。”
一行人首先来到炼钢区。巨大的炼钢炉矗立在山崖之下,由青石与耐火砖砌成,形似一口巨大的铁锅,炉膛内火焰翻腾,赤红如龙口吐焰。王铁锤赤着上身,挥汗如雨,正指挥工人往炉内添加铁矿砂和焦炭,铁铲与炉壁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张教授,王工程师,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土法炼钢炉’,”李铮介绍道,“原料是本地开采的铁矿砂和土法烧制的焦炭。我们改进了鼓风系统,用木风箱替代了传统的手拉风箱,又在炉衬中加入了耐火黏土与碎砖混合料,使炉温能稳定维持在1300c以上。现在日产粗钢1.5吨,虽然比不上大工厂,但足够支撑我们车间的武器生产。”
张教授走近炉体,仔细查看炉膛结构、鼓风口位置,又询问了炉温测量方式、钢水脱硫工艺等细节。王铁锤一边操作一边回答:“我们用铁管插入炉心,观察铁水流动性判断温度;脱硫靠的是加入石灰石,虽然不精准,但能大幅减少脆性。”说着,他打开炉门,一股灼热气浪扑面而来,通红的钢水在炉底翻滚,如熔岩般流淌。
张教授凝视着那滚烫的钢水,久久不语,终是长叹一声:“难以置信!在没有温度计、没有化验设备的条件下,你们竟能稳定炼出可加工的粗钢。这不仅是技术,更是智慧与意志的结晶。你们,是在用血肉之躯,为抗战锻造钢骨啊!”
离开炼钢区,众人来到零件加工区。五台老旧车床整齐排列,另有两台由木架与齿轮拼装而成的“简易车床”正嗡嗡运转。徐小眼蹲在一台车床旁,正调试一个枪管夹具,见人来了,连忙起身敬礼。
“这里是零件加工区,”李铮介绍,“我们实行‘模块化生产’,把轻机枪拆分为枪管、机匣、扳机组、供弹机构等八大模块,每个小组专攻一个模块。这样既能减少工人学习成本,又能提升精度与效率。这台简易车床,是我们用报废的汽车发动机改装的,虽然转速不稳,但能加工出合格的轴类零件。”
王工程师走上前,拿起一根刚加工好的枪管轴,用随身携带的游标卡尺仔细测量,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忍不住惊呼:“误差仅0.05毫米!这精度,连国民党的兵工厂都未必能稳定达到!你们用的是什么夹具?”
“这是我们吴师傅设计的‘可调式自定心夹具’,”徐小眼自豪地说,“用弹簧和杠杆原理自动校准中心,配合总部调拨的千分尺,精度能控制在0.03到0.06毫米之间。只要原料稳定,成品率能达到92%。”
王工程师连连点头,迅速在笔记本上绘制草图,还让随行的摄影员拍下夹具结构。他感慨道:“这不仅是技术革新,更是生产理念的革命。你们把现代工业的‘标准化’与‘分工协作’,完美融入了根据地的现实条件,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式军工智慧’。”
随后,李铮带他们参观了弹药区。陈婉儿正带领一群女工在流水线上装填掷弹筒榴弹。从弹体压制、炸药灌装、雷管封装到引信安装,每道工序都有专人负责,动作娴熟,配合默契。车间一角,还设有安全隔离区,专门处理哑弹与故障品。
“我们实行‘三检制度’——自检、互检、终检,”李铮解释,“每枚弹药都要经过三次检查,确保安全。目前手榴弹月产1200枚,掷弹筒榴弹1000枚,基本能满足前线一个团的作战需求。”
张教授拿起一枚手榴弹,仔细检查拉火环与引信接口,又查看炸药填充的密实度,频频点头:“结构紧凑,用料节约,安全性也考虑周全。这比我们之前配发的‘土造手雷’强太多了。”
最后是组装区。六名工人分工协作,不到一个时辰,一挺轻机枪便在他们手中完成组装。李铮拿起枪,拉动枪机,试射空膛,声音清脆利落。
“张教授,这是我们最新改进的‘太行-3型’轻机枪,”他介绍道,“采用气冷式枪管,可快速更换,射速每分钟300发,有效射程800米。我们还加装了简易两脚架,适合山地作战。”
张教授接过枪,反复端详,从枪管到扳机,从弹匣到枪托,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他缓缓道:“这不仅是武器,更是艺术品。你们用最原始的条件,造出了最实用的装备。‘土法炼钢+模块化生产’,这八个字,将成为根据地军工的灯塔。”
参观结束后,李铮在简陋的办公室里,向两位考察员做了长达三个时辰的技术汇报。从炼钢炉的热效率计算,到车床的传动比设计,从钢材的退火工艺,到枪械的寿命测试,他事无巨细,一一讲解。张教授与王工程师听得聚精会神,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数据与图示,还不时提出问题,李铮皆以实战经验作答,毫无保留。
汇报结束,张教授缓缓合上笔记本,目光深邃:“李主任,你们的工作,已经超越了‘生产武器’的层面。你们是在构建一种适合中国国情的军工体系——它不依赖大工厂,不依赖进口设备,而是扎根于群众、扎根于山野,用智慧与坚韧,把不可能变为可能。这不仅是技术胜利,更是精神胜利。”
王工程师补充道:“我们回去后,会立即向总部提交报告,建议将‘太行模式’列为全军重点推广项目。同时,我们会协调延安机械厂,为你们定制两台精密车床,并调拨一批钢材化验设备和光学测量仪,帮助你们进一步提升精度。”
李铮眼眶湿润,郑重敬礼:“感谢总部!感谢两位教授!我们一定不负期望,把车间变成抗战的‘铁砧’,为前线锻造更多利剑!”
接下来的两天,张教授与王工程师深入每一个岗位,与工人同吃同住,记录下每一项技术创新的细节。他们观看了简易车床的齿轮咬合过程,参与了钢材退火的温度控制实验,甚至亲自尝试操作土法钻床。他们被工人们的创造力深深震撼,王工程师在日记中写道:“在这里,我看到了中国工业的未来——不是高楼林立的工厂,而是藏于山野、生于战火、成于人民智慧的‘火种’。”
临行那日,春阳初升,山间雾气缭绕。张教授紧紧握住李铮的手,声音低沉而有力:“李主任,你们是根据地军工的‘火种’。这火,终将燎原。希望你们继续探索,继续创新,为全军提供更多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我们,等着你们的捷报。”
李铮挺直腰板,目光坚定如铁:“请教授放心!只要太行山还有铁,还有火,还有人,我们的炉火就永不熄灭!我们一定造出更多好枪,送上前线,打跑鬼子!”
目送考察组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李铮站在车间门口,久久未动。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考察,更是一次传承的开始。总部的认可,是信任,更是责任。他转身走进车间,高声喊道:“同志们!总部派来的专家走了,但他们带走了我们的经验,也带回了更大的希望!从今天起,我们要把‘太行-3型’轻机枪产量提升30%,同时启动‘新型掷弹筒’研发项目!为了抗战胜利,为了千千万万同胞,我们——不能停!”
车间里,炉火更旺,机床声更响,如同一首永不停歇的战歌,在太行山的山谷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