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三月二日的珍宝岛及其周边江域,在短短时间内,从极寒的寂静化作了沸腾的炼狱。
战斗从第一声枪响开始,就直接进入了白热化。苏军依仗着装甲车辆(btR-60pb装甲车)的机动和防护,以及伴随步兵强大的自动火力,试图以泰山压顶之势,强行冲过江面,碾压并占领中国巡逻队据守的岛礁及其沿岸阵地。机枪子弹如同金属风暴般泼洒,打在冰面上,激起一连串密集的冰屑喷泉;30毫米机关炮的炮弹则更加致命,轰击在岩石和冻土上,炸开一个个焦黑的弹坑,破片呈扇形四散飞溅。
中国守军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战前构筑的简易工事,进行了顽强的阻击。战士们利用岛上的石缝、雪堆、以及沿岸提前挖好的散兵坑和土木发射点,以精准的点射和猛烈的班组火力,回应着侵略者的进攻。反坦克手、火箭筒手冒着猛烈的压制火力,寻找机会瞄准苏军的装甲车辆,一声声“轰”、“嘭”的爆炸声中,有的装甲车冒起了浓烟,瘫痪在冰面上,成为了燃烧的铁棺材。
枪声、爆炸声、指挥员的呐喊声、受伤者的惨叫声、引擎的轰鸣声……各种声音疯狂地搅拌在一起,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震得脚下的冰层和大地都在颤抖。原本洁白无瑕的雪地,此刻被爆炸熏黑,被鲜血浸染,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与焦黑。冰冷的空气中,硝烟味、血腥味、汽油燃烧的刺鼻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战争气息。
廖奎所在的医疗点,几乎在战斗打响后几分钟内,就迎来了第一批伤员。
“医生!医生!快!小李不行了!”两个战士拖着一个腹部中弹、肠子都已隐约可见的伤员,踉跄着冲进掩体,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慌。
廖奎瞬间进入状态。【明镜止水】的心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内心的波澜。他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世界里只剩下伤员、伤情和手中的器械。
“按住他!止血带!高一点!”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手上的动作却快如闪电。清理创口,探查伤情,压迫止血,注射吗啡……一系列操作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稳定住了伤员濒临崩溃的生命体征。
但这仅仅是开始。
很快,更多的伤员被送来,或是自己挣扎爬回。子弹伤、炮弹破片伤、冲击波伤、烧伤……伤势五花八门,一个比一个严重。简陋的掩体里很快就被痛苦呻吟和血腥气息充满。
“前方五十米,石头后面还有一个!腿被炸断了!”一个轻伤员指着外面嘶喊。
廖奎没有丝毫犹豫。他抓起一个急救包,对旁边的卫生员喊了声:“掩护!”随即如同猎豹般弓身跃出了相对安全的掩体。
【战场生存本能】在这一刻被发挥到极致。他的身影在弹坑、雪堆和稀疏的树木间快速穿梭,时而匍匐,时而疾奔。耳朵自动过滤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敏锐地捕捉着子弹划破空气的独特尖啸,身体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最本能的规避动作。他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锁定目标,评估路径上的风险。
他冲到那名断腿的战士身边,战士因失血和剧痛已意识模糊。廖奎迅速用止血带扎紧大腿根部,简单包扎,然后一把将战士背在背上,沿着来时的路线,冒着不时落下的子弹和炮弹破片,艰难却稳定地往回冲。每一步都踩在泥泞的血雪混合物中,发出“噗嗤”的声响。
就在他即将冲回掩体入口的瞬间——
“咻——轰!!”
一颗苏军迫击炮弹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猛烈爆炸!
巨大的气浪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侧后方!廖奎只觉得背部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整个人被猛地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冻硬的雪地上,背上的伤员也滚落一旁。无数的碎石、冻土块和雪块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几乎要将他掩埋。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耳朵里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嗡嗡声。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背部火辣辣地疼,嘴里充满了泥土和血腥的混合味道。
他晃了晃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嗡嗡作响的脑袋,努力驱散眼前的黑暗和金星。吐掉嘴里的泥雪,他第一时间看向旁边的伤员——还好,伤员被他身体挡了一下,似乎没有受到二次伤害。
没有时间去检查自己的伤势,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受恐惧。求生的本能和医生的职责压倒了一切。
他咬着牙,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再次扑到那名断腿战士身边,检查了一下止血带,确认没有松脱,然后再次用尽力气,半拖半抱,踉跄着将他最终拖回了掩体。
刚进入掩体,他甚至来不及喘口气,目光已经扫向了下一个需要紧急处理的伤员。
血,染红了他的军装,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也染红了乌苏里江这片冰冷的冰河。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机器,在枪林弹雨和爆炸的间隙中,与死神进行着一场又一场沉默而激烈的拔河。他的战场,没有冲锋的豪迈,只有坚守的惨烈,以及从死神指缝间抢夺生命的、无声的壮烈。
香港,半山区公寓。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毯上铺开温暖的光斑。室内恒温,空气中漂浮着奶粉和婴儿爽身粉的甜香,与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繁华景象共同构成一幅安宁祥和的画面。然而,这安宁之下,是自清晨起就未曾消散的、沉甸甸的忧虑。收音机一直以极低的音量开着,间歇播放着关于北疆局势的模糊快讯,每一个字都牵动着她们的神经。
谢亦菲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正撩起衣襟给怀中的廖韶涵喂奶。女儿用力吮吸着,发出满足的细微声响,小拳头无意识地抵在母亲胸前。萧亚轩则抱着稍大一些的廖霆锋,在客厅里缓缓踱步,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试图安抚有些焦躁的儿子。
时间,在等待与不安中,指向了某个致命的刻度。
突然——
没有任何预兆,谢亦菲和萧亚轩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
仿佛有一只无形冰冷、布满铁锈的巨手,穿透了空间与时间的壁垒,在同一瞬间,狠狠攥住了她们的心脏!一股无法形容的、尖锐到极致的刺痛感,混合着一种濒临毁灭、仿佛要坠入无尽深渊的恐慌感,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们的全身!
“呃!”谢亦菲闷哼一声,喂奶的动作骤然停止,脸色瞬间褪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怀中的廖韶涵似乎察觉到异样,吐出乳头,不安地扭动起来。
萧亚轩的脚步也戛然而止,她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廖霆锋。孩子的重量给了她一丝支撑,却无法驱散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寒意。
她们的感官在那一刻被强行扭曲、拉远。
耳中不再是公寓的寂静或婴儿的呢喃,而是被震耳欲聋、连绵不绝的炮火轰鸣所充斥!那声音如此真实,仿佛就在窗外炸响,震得她们耳膜嗡嗡作响,连窗玻璃都似乎在随之颤抖。
眼前温暖的室内景象模糊、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幻觉般的碎片——漫天飞舞的、夹杂着黑色烟尘的冰雪,被炮弹犁开、露出黑色冻土的焦灼地面,以及……一个在硝烟与爆炸火光中若隐若现、浑身浴血、正与死亡进行着殊死搏斗的熟悉身影!
是廖奎!
他仿佛就在眼前,在挣扎,在承受着她们无法想象的痛苦与危险。那种强烈的、同步的濒死体验,如同亲临其境,让她们的心脏几乎要因为共感的剧痛而停止跳动。
“亚轩姐……”谢亦菲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抬起头,寻求确认般望向萧亚轩。
萧亚轩也正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任何言语,她们都从对方苍白如纸、布满细密冷汗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悸,感受到了那份共同的、撕心裂肺的担忧与恐惧。那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一部分,随着远方那人一同在炮火中煎熬的痛楚。
冷汗浸湿了她们的内衫,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哇——!”或许是母亲骤然紧绷的身体和恐慌的情绪传递了过来,萧亚轩怀中的廖霆锋率先大声啼哭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紧接着,谢亦菲怀里的廖韶涵和房间里面的廖柏芝也被哥哥的哭声感染,或是本能地不安,张开小嘴,发出了委屈而响亮的哭声。
三个婴儿的啼哭声在公寓里回荡,将她们从那恐怖的心灵幻境中短暂地拉回现实。她们紧紧抱住各自怀中的孩子,仿佛那是她们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她们与那个正在血火中挣扎的男人之间,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联结。
这一刻,香港与乌苏里江,温暖安逸的公寓与冰河血战的战场,那数千公里的物理距离,被这源于灵魂深处、无法解释的情感共振彻底击穿、消弭。她们与他,在不同的经纬度上,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共同承受着这场战争的重量,体验着生死一线的极致煎熬。
心灵的撕裂,无声,却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