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途,沈玦细致地照料她的起居,偶尔与她说着京中的风物。陆明璃虽仍感陌生,但他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视,让她心中的不安渐渐被抚平了许多。
车队终于抵达了京城别院。早已得到消息的陆母陆父、苏衡兄妹,以及已身怀六甲、明显是妇人装扮的楚月华,早已在府门前焦急等候。
马车停稳,车帘掀开,当陆明璃在沈玦的搀扶下踏出马车时,等候的人群瞬间凝固了。
陆母怔怔地看着那张思念了三年、夜夜入梦的脸庞,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踉跄着扑上前,一把将陆明璃紧紧抱住,积蓄了三年的担忧、痛苦与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哭声凄切而悲怆:
“璃儿!我的女儿!是你吗?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娘以为……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啊!”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陆明璃的肩头。
陆父站在一旁,此刻也红了眼眶,用力眨着眼,才没让泪水落下,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喉头哽咽,说不出一个字。
“陆姐姐!” 苏芷哭喊着扑过来,抱住陆明璃的胳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我好想你!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她泣不成声,被旁边的苏衡轻轻揽住。苏衡看着陆明璃,眼中亦是激动与欣慰,他身旁的楚月华,抚着隆起的腹部,眼中含泪,对着陆明璃露出一个带着泪花的、温暖的笑容。三年光阴,足以改变许多,楚月华与苏衡已成眷属。
失而复得的狂喜笼罩着别院,哭声一片。
就在这时,秋云牵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从院内走出来。看到陆明璃,秋云瞬间泪流满面,拉着两个孩子就要跪下:“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两个小家伙,沈昭和沈曦,被眼前大人们哭成一片的景象弄懵了,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两双酷似陆明璃的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又带着点怯意地打量着这个被所有人围着的人。
陆明璃的目光,越过哭泣的众人,落在了那两个孩子身上。这就是她的孩子……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看着他们稚嫩懵懂的小脸,她空茫的心仿佛被什么柔软而有力的东西填满了,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红。
秋云连忙轻轻拉过两个孩子,声音带着哭腔:“小小姐,小公子,快,快叫娘亲啊!这就是你们的娘亲!”
两个孩子却有些胆怯,下意识地仰头看向一旁的父亲。
沈玦蹲下身,与两个孩子平视,声音带着鼓励,轻轻抚过孩子们的后背:“昭儿,曦儿,看,这就是爹爹一直跟你们说的娘亲。你们不是一直吵着要娘亲吗?快去,叫娘亲。”
在父亲温和的引导下,在那种奇妙的血缘牵引下,沈昭眨了眨大眼睛,犹豫地、小声地,带着试探唤了一声:
“娘……娘亲?”
这一声稚嫩的呼唤,陆明璃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她缓缓蹲下身,向着两个孩子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声音哽咽,带着本能的母爱:
“……娘亲在这里……”
陆明璃抱着孩子哭成一团,沈玦对着秋云道:“舟车劳顿先带夫人下去洗漱,换身衣服!”
陆明璃松开孩子站起身,在秋云的引领下向内院走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静地向众人解释道:“有一事需告知大家。璃儿她……三年前在西凉重伤,虽侥幸生还,却……失去了所有记忆。关于过去,关于我们……她如今,一概不记得了。”
“什么?失忆了?!”陆母惊得捂住胸口,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看向内院方向。陆父亦是身躯一震,眼中满是痛惜。苏芷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抓住哥哥苏衡的手臂。挺着大肚子的楚月华亦是面露震惊与怜悯。
沈玦看向已成为太医院院首的苏衡:“苏院首,劳烦你稍后为璃儿仔细诊治一番,看看这失忆之症,是否还有治愈的可能。”
苏衡面色凝重,立刻点头:“沈大人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沈玦随即侧身,引见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苍梧:“这位是岩鹰部落的苍梧兄弟。三年前,正是他在荒野狼群中救下璃儿,之后三年,亦是他的部落庇护了璃儿。此恩,重于泰山。”
陆母闻言,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就要向苍梧行大礼:“恩公!多谢恩公救我女儿性命!老身……老身感激不尽!”
苍梧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惊得连忙上前一步,稳稳托住陆母的手臂:“老夫人万万不可!这只是举手之劳,任谁见到当时情形都不会袖手旁观。您快请起!”
正在这时,换好一身干净雅致衣裙的陆明璃走了出来。洗去风尘,换上熟悉的衣饰,那清丽的容颜、娴静的气质,仿佛让时光倒流回了三年前。沈玦看着她,他的璃儿,还是这般美好,仿佛这三年的煎熬只是一场噩梦。
苍梧亦有一瞬的失神,但他迅速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将目光移向别处。
然而,温馨的气氛很快被打破。陆母定了定神,上前拉住陆明璃的手,目光却转向沈玦,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沈大人,璃儿既然已经回来,有些话老身不得不说了。当初陛下有旨,命璃儿为沈琰守孝三年,期满后婚嫁自由。如今三年之期已过,璃儿既已不记得前事,再住在你这首辅别院,于礼不合,于她名声有碍。老身今日,便要带璃儿回陆府!”
陆明璃听得云里雾里,守孝?婚嫁自由?她与沈玦……真的是两情相悦?为何母亲态度如此强硬?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理不清这纷繁复杂的关系。
沈玦脸色微变,下意识上前一步:“陆夫人,这……璃儿方才归来,孩子们也在此处,这里便是她的家啊!”
陆母态度坚决,寸步不让:“璃儿如今是自由身,无名无分住在此处,像什么样子?若沈大人顾念骨肉亲情,孩子们自然可以随我们一同回陆府小住,老身定会悉心照料。待璃儿……待璃儿记忆恢复,或是一切尘埃落定,再议其他不迟。”
沈玦心头一紧,正欲再言,苏衡适时上前一步,温声道:“沈大人,陆老夫人,且让在下先为明璃诊治一番,如何?查明具体情况,再议其他也不迟。”
这话将略显僵持的气氛稍稍缓和。众人移步至内厅,陆明璃依言坐下,伸出手腕。苏衡净手后,将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
良久,苏衡缓缓收回手,面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神色,看向沈玦和焦急的陆母,沉稳开口:“陆夫人身体底子尚好,三年将养,气血虽略虚,但并无大碍,只需后续好生调理即可。”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失忆之症……据脉象所示,乃是因当年脑部受创,内有淤血阻滞,经络不通所致。这淤血凝滞多年,消散得极为缓慢,方使得记忆被封存,难以寻回。”
“那可还有法治?”沈玦急问。
苏衡点了点头:“可治。在下以金针渡穴之术,疏通头部阻滞的经络,再辅以活血化瘀、醒神开窍的汤药,双管齐下,大约连续施治七日,应可见到初步效果。届时,陆夫人或能逐渐回忆起一些零碎片段。”
七日!
他紧紧攥着的拳微微松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沉声道:“好!一切有劳苏院首。需要什么药材,用何针法,但凭院首做主。”
他看向陆明璃,眼神温和而充满鼓励:“璃儿,别怕,苏院首医术精湛,定能助你康复。”
陆明璃听着苏衡的诊断,心中也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若能找回记忆,是不是就能解开眼前这团让她无所适从的乱麻?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有劳……苏院首。”
听闻苏衡的诊断,得知女儿恢复记忆有望,陆母脸色好转,她转向苏衡:
“苏院首医术高明,老身自是信得过的。只是……”她目光看向陆明璃,“璃儿如今这般情形,实在不宜再居于此地。后续的针灸用药,恐怕要劳烦苏院首,移步至陆府进行了。”
沈玦眉头微蹙,正想开口,却被陆母抬手止住。
“沈大人,”陆母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老身知道你的心意,也明白你这三年的苦楚。但礼法纲常,人言可畏。璃儿为沈琰守孝三年,陛下亲口许她婚嫁自由,如今期限已过,她便不再是永昌侯府的未亡人,而是我陆家待字闺中的女儿。让她继续留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于她清誉有损。”
陆母看着沈玦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紧握的双拳,心中亦是不忍,语气稍缓:“沈大人若思念孩儿,或是……关心璃儿的病情,陆府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待璃儿记忆恢复,是非对错,前因后果,再由她自行抉择,如何?这,于你,于她,于两个孩子,都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沈玦沉默着,最终才从喉间挤出一个艰涩的字:
“……好。”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给她增添任何压力和困扰。
陆母见他应允,心中也松了口气,转向苏衡:“苏院首,你看……”
苏衡拱手道:“老夫人放心,在下明白。今日我先开一剂安神化瘀的方子,让陆大小姐先服用,明日开始,我便每日过府施针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