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京城那权谋交织、杀机四伏的紧张相比,岩鹰部落的时光格外缓慢而宁静。
陆明璃额角的伤痕早已平复,身体也完全康复。除了脑海中那片挥之不去的空白,她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岩鹰部落民风淳朴,生活却相对原始落后。她看着族人们用着粗陋的工具,穿着耐磨却缺乏美感的麻布兽皮,吃着单一的食物,心中那份莫名的、属于过往学识与教养的东西,便悄然苏醒。
她开始耐心地教部落里的女人们辨识更多可食用的野菜和菌菇,教她们如何将采集的草药分类晾晒,以便储存和使用。她甚至用削尖的木棍在沙地上画出简单的图案,教阿雅和几个年轻女孩基础的刺绣针法,让她们能在衣物上绣出简单的花草纹样,为素朴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
她教他们在雨后寻找鲜美的菌类,用草药缓解孩童的腹痛,她温柔耐心的讲解,灵巧的手指,以及与生俱来的娴静气质,都让族人们由衷地喜爱和尊敬她。孩子们喜欢围着她听讲故事,妇人们则乐于向她请教各种生活的窍门。
苍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看着那个被他从荒野狼群中救回的女子,丰富着部落原本单调的色彩。她低头教阿雅辨认草药时垂落的发丝,她专注地在麻布上留下细密针脚时微蹙的眉头,她望向远山时眼中那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愁……都像无声的羽尖,一次次拂过他向来平静的心湖。
他开始不自觉地留意她的动向,会在狩猎归来时,特意将最柔软的皮毛留给她,会在她望着篝火发呆时,默默坐在不远处,陪她一起沉默。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妹妹阿雅的眼睛。
看着哥哥的目光一次又一次追随着正在教人辨认野葱的璃儿姐姐,阿雅凑到苍梧身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狡黠地眨着眼,压低声音问:“哥哥,你是不是……喜欢璃儿姐姐呀?”
苍梧古铜色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红晕。他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习惯性地板起面孔,呵斥道:“小孩子,别胡说!”
阿雅不服气地嘟囔:“我才不是小孩子了!你看璃儿姐姐的眼神,跟看别人都不一样!”
苍梧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看向那道纤柔的身影。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她……不属于这里。”
他知道,她就像山外偶然飘入这片山谷的珍稀兰花,可以在此短暂栖息,但她属于另一个世界。
京城,沈玦别院。
“沈大人,”苏衡声音极低,“我趁那当值太医暂离,在他抽屉暗格里找到了陛下的诊脉记录和用药方子。”
沈玦目光骤然锐利,示意他继续说。
“脉案记载,陛下乃是‘忧思过度,邪风内陷,致气血两亏’,所用药物也多是温补调理之品,看似对症。”苏衡语速加快,“但我在其中发现了几味药,单独看并无问题,甚至有益气之效,可若与陛下日常饮用的、用以安神的‘雪顶含翠’相结合,日积月累,便会形成一种极隐秘的慢性毒素!”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关键之处:“此毒初期症状便是乏力、眩晕、偶尔咯血,与风寒劳累过度极为相似,难以察觉。最重要的是,太医院的记录和用药,根本未曾针对此毒进行任何化解治疗!照此下去,毒素深入脏腑,不出两月,陛下便……便回天乏术了!”
“果然如此。”他声音冷冽,“宇文铭煞费苦心布此局,绝不可能仅仅满足于一个‘监国’之名。他要的是名正言顺地登临九五,而陛下,无论是‘病逝’还是被迫‘禅位’,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看向苏衡,眼中带着诚挚:“苏医正,此番辛苦,冒此大险,沈某铭记。”
苏衡神色凝重:“份内之事。只是如今皇宫内外皆是宇文铭的人,我们即便知晓陛下中毒,又如何施救?又如何揭穿他?”
沈玦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皇宫铁桶一片,我们暂时难以强行突破。但宇文铭并非毫无疏漏,他过于关注我们这些明面上的对手,反而会忽略一些人。”
他抬眸,目光变得深沉而坚定:“现在,必须想办法联系上七皇子。”
对一旁的凌云吩咐道:“,凌云你去安排,我要尽快与四皇子见一面,地点就在茶楼。”
没多久,京城茶楼雅间内,沈玦与四皇子宇文珏已相对而坐。苏衡陪坐在侧,凌云守在门外。
沈玦将苏衡在太医院查探到的、皇帝中毒的惊人消息低声告知宇文珏后,雅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宇文珏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骤然变得铁青,眼中是震惊与愤怒的交织。他声音压得极低:“他……他竟敢对父皇下此毒手?!”
“脉案与药方苏医正亲眼所见,确认无误。”沈玦低声道,“三殿下监国,封锁宫禁。如今宫内情况不明,我们的人难以传递消息,陛下龙体危在旦夕。”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宇文珏:“眼下,唯有殿下您,凭借入宫向您母妃请安之便,能避开耳目,接触到七皇子。”
说着,沈玦从袖中取出一封封缄严密的信函,郑重地推到宇文珏面前:“这封信,请殿下务必设法亲自交到七皇子手中。他年岁虽小,但心性沉稳,见到此信,自会明白如何配合。”
宇文珏看着那封信,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眼看向沈玦,眼神复杂:“七弟他……沈大人似乎对他颇为信任?”
沈玦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七皇子生母早逝,在宫中不易引人注意。其母族与沈某有些许微末渊源。此刻,他是我们了解宫内情形,甚至设法为陛下解毒的唯一希望。”
宇文珏闻言,不再犹豫,伸手将信函迅速纳入袖中,藏得严实。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后日便是我入宫请安之期。沈大人放心,我定会设法见到七弟,将此信交予他。”
“殿下务必谨慎。”沈玦叮嘱道,“七皇子身边有一名唤福安的管事内侍,是可靠之人,殿下或可暗中寻他接应。”
宇文珏微微颔首,便站起身离开了雅间。
很快就到了入宫请安的日子,四皇子宇文珏的马车刚在宫门前停稳,还未等他下车,侍卫便快步上前拦在了车前。
“参见四殿下!监国有令,近日宫禁严查,为确保陛下静养,无特令者,一律不得入宫!还请殿下恕罪,改日再来!”
宇文珏掀开车帘,目光冷冷扫过侍卫:“你说什么?不得入宫?”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本皇子依制入宫探望母妃,何时需要他监国的特令了?谁给你的胆子拦本皇子车驾!”
侍卫态度强硬回道:“殿下息怒,此乃监国严令,卑职……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宇文珏猛地提高声调,怒极反笑,“好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我看你是活腻了!”他厉声喝道,“来人!将这不开眼的东西给本王拖下去,砍了!”
随行的王府侍卫闻令立刻上前,作势就要拿人!
“住手!”
一声喝止从宫门内传来。只见三皇子宇文铭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出来。
“何事让四弟如此动怒,要在宫门前喊打喊杀啊?”宇文铭目光扫过场中,明知故问。
宇文珏见到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怒容未消:“皇兄来得正好!你这监国的规矩倒是新奇,连本皇子进宫给母妃请安都不准了?怎么,皇兄刚一监国,这皇宫就成了龙潭虎穴,有什么是怕本皇子知道的吗?”
宇文铭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转头,对着那跪地发抖的侍卫狠狠踹了一脚,骂道:“没眼力的狗奴才!四皇子殿下入宫探望母妃,乃是孝道,岂是你能阻拦的?还不快滚开!”
那侍卫队长连滚爬爬地让到一边。
宇文珏冷哼一声,不再看宇文铭,带着侍卫踏入宫门。
看着四皇子远去的背影,宇文铭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他侧头对身边的心腹太监低声吩咐:“派人去,给本王盯紧他!他若敢靠近父皇寝宫半步,立刻来报!”
“是,殿下!”心腹太监躬身领命,匆匆而去。
德妃所居的永和宫,请安过后,宇文珏挥退左右,殿内只余母子二人。
“母妃,”宇文珏眉头微蹙,压低声音,“父皇此番病得突然,您近来可曾听闻什么风声?或是察觉有何异常?”
德妃轻轻摇头,脸上带着忧虑与茫然:“皇上已许久未曾踏足后宫了。前朝的事,母妃身处深宫,如何得知?只隐约听说龙体欠安,需要静养,却未料到竟严重到需三皇子监国的地步。”她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困惑,“这病,来得确实蹊跷。”
宇文珏心中了然,母妃这里并无直接线索。他不再绕弯,直接切入关键:“母妃,您宫中可有人识得在南薰殿伺候七皇子的管事太监,名叫福安的?”
德妃虽不解其意,但见儿子神色凝重,便知事关重大。她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南薰殿位置偏僻,往来不多,但宫里太监们自有相识。我宫里负责采买的小路子,似乎与那福安同住一舍。”
“太好了。”宇文珏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请母妃找个由头,悄悄唤小路子过来一趟。切记,莫要声张。”
德妃会意,唤来贴身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面容机灵的小太监便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恭敬行礼:“奴才小路子,给德妃娘娘、四殿下请安。”
宇文珏示意他近前:“小路子,你与南薰殿的福安相熟?”
小路子忙点头:“回殿下,奴才与福安哥同住一屋,还算相熟。”
“好。”宇文珏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现在便去找他,只说太监间的寻常琐事,到永和宫一趟。
小路子虽不明深意,但见四皇子神色严肃,连忙郑重应下:“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定不让人看出破绽。”
小路子去后,宇文珏在永和宫内表面与德妃闲话家常,指尖却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那封密信,心绪难以真正平静。
终于,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帘拢轻响,小路子躬身进来,低声道:“娘娘,殿下,福安来了,说是有几样花样子想请娘娘宫里的姐姐们指点。”
宇文珏与德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德妃会意,扬声道:“既是如此,便让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只见福安低着头,步履沉稳地快步走进,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宇文珏仿佛随意问道:“福安,不在南薰殿好生伺候七弟,怎么到永和宫来了?”
福安垂首:“回四殿下的话,七殿下近日临摹字帖,缺了几样合用的花样子装帧,听闻永和宫的姐姐们手艺好,奴才便厚着脸皮来求教,惊扰娘娘和殿下,奴才该死。”
宇文珏闻言,脸色倏地一沉,佯装不悦,呵斥道:“混账东西!七弟年纪小,正是用心读书的时候,你们这些身边人不知劝勉,反倒纵着他分心在这些琐事上?看来南薰殿的规矩是越发松散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猛地站起身,像是因动怒而欲拂袖离去,身形恰好挡在了福安与殿门之间。就在他起身、衣袖挥动的瞬间,那封密信,从他宽大的袖袍中精准滑落,不偏不倚,正好掉在福安跪伏于地的手掌旁边。
福安感觉到手边触感,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借着继续叩首请罪的姿势,手腕一翻,便将那纸卷牢牢握入掌心,藏于袖内。
“奴才知罪!奴才回去定当好好规劝七殿下!” 福安的声音带着惶恐。
宇文珏见信已送到,冷哼一声,脸色稍霁:“知道便好!还不退下,好生当差!”
“是,是,谢四殿下开恩!” 福安连声应着,躬身低头,迅速退出了永和宫。
看着福安消失的背影,宇文珏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南薰殿内,七皇子宇文玥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福安在门外守着。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封密信。
信上是沈玦熟悉的笔迹,父皇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慢性剧毒!若再不解毒,龙体危殆!
宇文玥的小脸瞬间失了血色,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信的后半部分,详细写明了解毒所需的几味药材,以及如何将其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混入食物或饮水中,每日少量,循序渐进,方能不引人察觉地化解毒性。
“三哥……”宇文玥低声念着,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苗很快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福安。”他轻声唤道。
福安应声而入,看到皇子凝重的脸色,心中了然。
宇文玥抬起眼,目光坚定:“我们需要一些东西,要做得隐秘。”他将信中提到的几味药材低声告知福安,“想办法分次弄来,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
福安重重点头:“奴才明白,拼了性命也会办妥。”
接下来的几日,宇文玥依旧如同往常一样,读书、习字,偶尔在御花园玩耍,甚至在遇到监国的三皇子时,还会乖巧地行礼问安,脸上是全然的懵懂与依赖。
宇文铭见了他这副模样,只觉这幼弟实在不成气候,挥手便让他自去玩耍,并未多加留意。
然而,就在这看似天真无邪的掩护下,解毒的计划在暗中悄然进行。福安利用多年在宫中经营的人脉,一点点将所需的药材凑齐,秘密研磨成细不可查的药粉。
第一次将微量药粉混入给父皇的羹汤中时,宇文玥的小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看着内侍将食盒提走,送往那被严密看守的寝宫,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