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解下拉车的马,翻身而上,甚至来不及配齐鞍鞯,只一夹马腹,便朝着狼嚎谷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与此同时,那辆载着陆明璃的马车,正快速地行驶在愈发荒凉的地界。
车厢内,陆明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颠簸中,她仔细分辨着车外的动静,王庭方向的喧闹早已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她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向前倾身,对着那驾车侍卫的背影:“好汉!其其格王妃已经被拓跋弘王子擒获!王庭如今已是王子的天下!你此刻放我回去,保你平安无事!”
那侍卫身形似乎顿了一下,却并未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依旧驾着车前行。
陆明璃心下一沉,再次提高声音:“你听到没有?其其格自身难保,你何必再为她卖命?只要你调转车头,我保证你……”
那侍卫突然侧过半张脸,眉头紧皱,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茫然?他粗声嘟囔了一句,语音语调古怪。
陆明璃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听不懂大周话!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她猛地拔下手腕上的玉镯,探身递到侍卫眼前,用手指着王庭的方向,用最直白的动作表达意图——用这个,送我回去。
侍卫瞥了一眼那价值不菲的玉镯,眼神波动了一下,竟真的伸手接过,揣入了怀中。陆明璃心中一喜,以为看到了希望。
可他收下镯子后,却依旧稳稳地驾着车,丝毫没有调转方向的意思!
陆明璃愣住了,随即涌起一股被愚弄的愤怒和更深的寒意。
马车驶入一片更加崎岖的区域,颠簸得厉害,速度也慢了下来。两旁是黑黢黢的、如同鬼影般的怪石和枯树林。
陆明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拔下束发的金簪。她再次探身,假装要将金簪也递给他。
就在侍卫下意识侧头,目光落在金簪上的刹那——
陆明璃用尽全身力气,握紧金簪,不是递出,而是狠狠地朝着他侧颈暴露的位置扎了下去!
“呃啊!” 侍卫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下意识松开了缰绳去捂脖子。
就是现在!
陆明璃毫不犹豫,趁着马车速度减缓、方向偏斜的瞬间,猛地推开另一侧的车门,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 身体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但她知道不能停,强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她认为的王庭所在,拼命跑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血腥气。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脚下的路坎坷不平,枯枝划破了她的衣裙和皮肤。
然而,荒野的黑暗是如此的浓重,几乎吞噬了一切参照物。不过跑出一段距离,她便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然迷失了方向。四周是几乎一模一样的黑暗和荒芜,来时的车辙印早已消失在乱石和枯草中。
她停下脚步,扶着身边一块冰冷的巨石,剧烈地喘息着,茫然四顾,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她逃出了马车,却似乎陷入了更大的绝境。
黑暗、恐惧紧紧缠绕着陆明璃。她不敢停歇,在黑暗中不停地奔跑,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血腥气。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它吞噬了方向,吞噬了距离,也一点点吞噬着她心中仅存的希望。她拼命睁大眼睛,渴望能找到一丝灯火,一点王庭方向的微光,哪怕只是天边的一抹鱼肚白也好。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令人窒息的墨色。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不像自己的,只是凭借本能机械地迈动。力气正随着汗水与恐惧一点点流失。天,似乎快要亮了,东方的天际隐约透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但这并未带来希望,反而照出了她所处的绝境——四周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荒丘、枯草和乱石,她彻底迷失了。
修远……修远他会找到我吗?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深的绝望压下。荒野如此广袤,她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沙,他该如何寻觅?
“呜——嗷——”
就在她力竭停下,几乎要瘫软在地时,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骤然从不算太远的地方传来,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陆明璃浑身汗毛倒竖,血液瞬间冰凉。狼!有狼!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疲惫。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起来,想也不想,就朝着与狼嚎声相反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气力发足狂奔!
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她不敢回头,只觉得那狼嚎声似乎越来越近。
她越跑越快,眼前的景物在灰暗的光线中扭曲、晃动。脚下的路愈发不平,突然,她的脚尖被狠狠绊住!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她整个人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下去。
额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撞上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声音、恐惧、疼痛,都在瞬间离她远去。她最后的感觉,是粗糙的石面贴在脸颊上的冰凉,以及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短暂寂静。
她纤弱的身躯倒在冰冷的荒石之间,额角渗出的鲜血,在渐渐亮起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而那隐约的狼嚎,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慢慢围拢过来。
腥臊的喘息声越来越近,黑暗中浮动着数点幽绿的光芒,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陆明璃昏迷在地,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几头饿狼压低身体,獠牙在渐亮的天光下闪着寒芒,试探着向前逼近。
就在领头的灰狼后腿蹬地,即将扑上的刹那——
“咻!咻咻咻——!”
破空之声骤响!无数支造型古朴、尾羽独特的箭矢,如同疾雨般从周围的乱石和枯木后激射而出!精准、狠厉,几乎每一箭都命中狼群的要害!
惨嚎声瞬间取代了低吼。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数只当场毙命,剩余的惊慌失措,夹着尾巴哀嚎着向黑暗深处逃窜,只留下几具狼尸和弥漫的血腥气。
片刻后,一些身影从藏身处悄然显现。他们穿着兽皮与粗麻制成的衣物,样式古老,裸露的皮肤上绘着神秘的彩色纹路,头发大多编成粗辫,戴着骨牙饰品。他们动作矫健,眼神锐利而带着一种未经驯化的野性,与王庭或大周之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他身形高大挺拔,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古铜色的皮肤在晨曦中泛着健康的光泽。他脸上同样绘有纹路,却难掩其下俊朗的轮廓,尤其那双眼睛,清澈而深邃,像极了荒野上最机警的鹰隼。
他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陆明璃,落在她额角的伤口和苍白的脸上,眉头蹙了一下。他迈步走过去,蹲下身,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极轻地探了探陆明璃的鼻息,又看了看她额头的伤。
随后,他不再犹豫,伸出强壮的手臂,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轻轻巧巧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陆明璃在他怀中轻得如同一片羽毛,脑袋无力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他抱着她,转身对着族人用一种低沉而独特的语言简短地说了几个音节。那些族人默默点头,迅速分散开来,有的处理狼尸,有的在前引路。
年轻男子则抱着陆明璃,步伐沉稳,朝着与王庭、与狼嚎谷都截然不同的,更加荒僻、更加神秘的深山方向走去。
沈玦终于在曙光彻底驱散黑暗之际,看到了那辆孤零零的马车,不等马匹停稳便飞身而下,几步冲到车前。
车厢内,依旧空无一人。那残留的、属于她的微弱气息,几乎要让他的心撕裂。
他目光扫视四周,立刻发现了倒在马车后方的那名侍卫。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只见那侍卫脖颈处赫然插着一支金簪!簪头熟悉的纹样,正是陆明璃平日所用!
“璃儿……”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她杀了侍卫!可是……人呢?这茫茫荒野,她一个弱质女子,能去哪里?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急促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凌云带着十余名拓跋弘派出的精锐骑兵赶到。
“大人!”凌云勒住马缰,看到现场情形和沈玦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心头一紧,“属下来迟!可找到夫人踪迹?”
沈玦缓缓站起身,手中紧紧攥着那支染血的金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侍卫已死,是璃儿动的手。”他声音低沉,“她定然逃入了这片荒野,时间不久,绝不会走远。”
“所有人,以此地为中心,分散找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草丛、石缝、任何痕迹,都给本官仔细搜!”
他顿了顿:“快!务必找到夫人下落!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是!”众人齐声应喝,立刻四散开来。
沈玦站在原地,晨曦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