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回到别院,将宫中情形及苏芷之事告知了陆明璃。陆明璃听闻苏芷因昨日之事病重,心中顿时一紧,那小姑娘天真烂漫,竟受此无妄之灾。
“修远,我去苏府探望一下芷儿,不然心中难安。”陆明璃说着,便让侍女准备车马和探病的礼。
沈玦知她与苏芷投缘,便点了点头:“让青鸾随你同去,万事小心。”
马车行至苏府所在的街巷,刚停稳,陆明璃正由青鸾扶着下车,却见另一辆装饰颇具异域风情的马车也恰好停在附近。车帘掀开,下来的正是拓跋弘与明月公主。
拓跋弘一眼便看到了正准备进府的陆明璃,今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裾,因担忧苏芷,眉宇间带着一丝轻愁,更显得我见犹怜。拓跋弘眼底瞬间燃起炽热的光芒,他大步上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与侵略性:
“陆夫人!这可真是巧了,我们竟在此处也能遇见,莫非……这就是中原人常说的缘分?”他笑容张扬,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脸上流连,“还是说,我与夫人……心有灵犀?”
陆明璃被他露骨的眼神和话语弄得极不自在,后退半步,侧过身,语气疏冷:“拓跋王子,请自重。妾身是来探望苏姑娘的。”
“探望苏姑娘是正事,不妨碍本王与夫人说话。”拓跋弘竟得寸进尺地又凑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诱惑,“夫人,我对你是真心的。何必留在这京城周旋于这些虚伪算计之中?跟我回西凉,我以草原之神起誓,必让你成为我最尊贵的阏氏,享尽荣宠,无人敢给你半分委屈!”
他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草原烈酒般的霸道。陆明璃浑身一僵,猛地向旁边避开,脸色沉了下来,声音虽不高,却带着怒意:“王子慎言!”
青鸾立刻上前,挡在陆明璃身前,手已按在了腰间软剑的剑柄上,眼神警惕地盯着拓跋弘。
一旁的明月公主见状,眉头微蹙,清冷出声:“王兄,正事要紧。”
拓跋弘被妹妹打断,又见陆明璃神色坚决,知道急不得,这才悻悻地后退半步,但那目光依旧胶着在陆明璃身上,仿佛野兽盯着势在必得的猎物。
这番动静自然也惊动了苏府的门房,连忙进去通传。
随着苏衡的快步迎出而暂告段落。
“陆夫人,公主殿下,王子殿下,劳烦各位前来探望,苏某感激不尽。”苏衡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礼数依旧周全,将众人引入府中。
刚在花厅落座不久,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而焦急的呼唤:“衡哥哥!”
只见楚月华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显然是得了消息匆忙赶来的。她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目光在拓跋弘身上顿了顿,闪过一丝不喜,随即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苏衡身上:“衡哥哥,芷儿怎么样了?我听说她发高热了?”
苏衡见到未婚妻,紧绷的神色稍缓,温声道:“刚刚用了药,发了汗,此刻正睡着,脉象比清晨时平稳了些,但热度还未全退,需得仔细观察。”
楚月华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柳眉倒竖,愤愤道:“那就好,可吓死我了!我听爷爷说了昨日之事,那三皇子实在是……太可恶了!竟用如此下作手段!”她性子直率,毫不掩饰对宇文铭的厌恶。
陆明璃轻轻叹了口气,接口道:“可惜他行事狡猾,未能留下实证,皇上也只能小惩大诫。”
一旁的拓跋弘冷哼一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草原狼般的凶光:“没有证据?本王不信他能永远这么滴水不漏!这笔账,本王记下了,咱们……走着瞧!”他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陆明璃,仿佛在宣示他绝不会放弃的决心。陆明璃被他看得不自在,别开了脸。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凉王庭,金帐之内,气氛同样并不轻松。
一名身着华丽貂裘、身形魁梧、面容与拓跋弘有几分相似,却更显阴鸷的中年男子——左贤王乌维,正对着端坐于上首的西凉大汗躬身发言,语气看似恭敬,却带着尖锐的挑刺:
“大汗,王庭上下皆知,您属意拓跋弘王子为储君。然而,王子此次出使大周,时日已久,除了定下一桩和亲,关乎我西凉命脉的河西粮市之事,却迟迟未能落定!大周皇帝态度暧昧,王子殿下似乎也……束手无策。如此重要之事都办不妥,如何能让我等部族首领信服?又如何能担当得起统领西凉的重任?”
他话音落下,帐内一些早已被其拉拢或本就对拓跋弘心存疑虑的部族首领们也纷纷低声附和。
“左贤王所言不无道理啊……”
“河西粮市关系我等过冬,确实拖延不得。”
“拓跋弘王子……还是年轻了些。”
端坐在虎皮大椅上的西凉大汗,拓跋弘与明月之父,须发皆已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听着下方的议论,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待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乌维,你的意思是,弘儿不配为储君?”他目光如炬,直射向左贤王,“那依你之见,谁更配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你吗?”
大汗这直接的反问,让金帐内的气氛瞬间凝滞。左贤王乌维脸色微变,连忙低头:“臣不敢!臣只是忧心国事,绝无他意!”
大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未再穷追猛打,只是淡淡道:“弘儿的能力,本王清楚。大周不是草原,行事需讲究策略时机。河西粮市之事,关乎两国,急不得。此事,本王自有考量。”
大汗挥了挥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此事本王心中有数,你们都退下吧。”
众臣与部族首领们躬身退出,左贤王乌维走在最后,低垂的眼睑掩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厉色。
待众人离去,大汗独坐帐中,沉吟片刻,对身边的心腹侍从沉声吩咐:“立刻派人以最快的速度,给弘儿送去密信。告诉他,河西粮市之事需加快推动,乌维虎视眈眈,让他务必谨慎行事。”
“是,大汗!”
左贤王乌维回到自己的营帐,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屏退左右,只留下两名绝对忠诚的死士。
“大汗偏心,一心要立拓跋弘那小子!”乌维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野心与狠毒,“他若真办成了河西粮市这事,携功归来,这储君之位就更稳固了!绝不能让他得逞!”
他压低了声音,对其中一名死士命令道:“你,立刻挑选几个身手好的、机灵的,秘密潜入大周京城!暗中阻挠拓跋弘的谈判!总之,决不能让粮市之事顺利达成,更不能让他风风光光地回来!明白吗?”
“属下明白!定不负王爷重托!”死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营帐,融入夜色,朝着大周的方向而去。乌维望着摇曳的烛火,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明的不行,他就来暗的,这储君之位,他争定了!
数日后,大周京城驿馆。
拓跋弘收到了来自西凉的密信。他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和父汗隐含焦虑的叮嘱让他眉头紧锁:“粮市之事务必抓紧,乌维已有异动,王庭非铁板一块,盼尔早日功成,以定人心。”
“乌维……”拓跋弘捏着信纸,指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这个王叔,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大周繁华却陌生的街景。河西粮市谈判确实陷入了僵局,大周皇帝态度暧昧,朝中各方势力意见不一,再加上三皇子宇文铭暗中作梗,进展缓慢。如今,王庭内部的暗箭又已射出,他若不能尽快打开局面,恐怕……
拓跋弘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密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
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沉声唤道:“来人!”
一名心腹侍卫应声而入。
“备一份请帖,送往沈玦沈大人府上。”拓跋弘语气沉稳,带着草原王子的傲然,“就说本王明日午时,在‘望江楼’设宴,邀他一会。务必亲自交到沈大人手中。”
“是,王子殿下!”侍卫领命,迅速退下准备。
沈玦收到请帖时,正在别院的暖阁里,难得闲暇地逗弄着咿呀学语的龙凤胎。小家伙沈昭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抓父亲指尖的玉佩,而沈曦则安静地靠在乳母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张望。
凌云将那份请帖呈上时,沈玦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几分。他拆开扫了一眼,神色未变,随手将帖子搁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拓跋弘?”陆明璃正拿着一个拨浪鼓吸引孩子们的注意,见状轻声问道,“他找你做什么?”
沈玦伸手扶住快要从软榻上栽下来的沈昭,语气平静无波:“不甚清楚。去了便知。”他并未多言,但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凝重,却未逃过陆明璃的眼睛。
翌日午时,沈玦准时踏入包厢时,拓跋弘已自斟自饮了一杯。见沈玦到来,他并未起身,只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依旧带着草原王子的不羁。
“沈大人果然守时。”拓跋弘扯了扯嘴角,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沈玦身上。
沈玦从容落座,并未动桌上的酒菜,只淡淡道:“王子相邀,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拓跋弘喜欢这种直接,他也不再绕圈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玦,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坦率的野心:
“沈大人是聪明人,本王就开门见山了。河西粮市之事,于你大周是安定边陲、互通有无,于我西凉,更是关乎部落生存、王庭稳定。此事若能促成,于两国皆是大利。”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愈发锐利,语速加快:“不瞒沈大人,我父汗属意本王为储君。只要此事功成,本王携此大功返回西凉,汗位便唾手可得!届时……”
他重重放下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语气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本王在此,可向沈大人,亦向大周皇帝承诺,若我拓跋弘继承汗位,有生之年,必约束各部,永不犯大周边境!愿以祁连山为誓,缔结百年之好!”
然而,他话锋陡然一转:“但若让我那好战的王叔乌维趁机上位,情形便将截然不同!此人野心勃勃,向来主张以铁骑叩关,用刀剑说话!他若成了西凉大汗,本王可以断言,不出三年,边境必起烽烟!大周西北,将永无宁日!”
他紧紧盯着沈玦毫无波动的脸:“沈大人,助我,便是助大周边境安稳。这其中的利害轻重,想必无需本王再多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