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建安十年,四月,柳林浦-建业。
春雨初歇,江水泛着浑浊的土黄色。柳林浦曹军大营已如同生长在南岸的一块钢铁礁石,营垒相连,望楼如林,与江面上游弋的舰队构成犄角之势。兵员、粮秣、军械,通过被牢牢控制的江面,源源不断注入这片日益膨胀的基地。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江水,开始漫过江东看似坚固的堤防,渗入其肌体。
京口,吴侯府。
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孙权捏着军报的手指微微颤抖,年轻的面庞上交织着焦虑与愤怒。“柳林浦!又是柳林浦!北军已在岸上扎根!周都督的援军呢?为何至今未能将其歼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堂下,张昭出列,声音沉重:“主公,北军营垒坚固,弩炮凶猛,我军强攻,伤亡惨重。周都督已尽力调度,然北军舰队封锁江面,援兵转运维艰,且其快艇四出,袭扰粮道,我军……我军甚是被动啊。”
“被动?难道就只能坐视北军在岸上坐大吗?!”孙权猛地将一份文书摔在案上,“刘皇叔的援军呢?荆南之兵何时能至?”
鲁肃面露难色,上前躬身:“主公,孔明先生有信。言张辽在合肥攻势甚急,云长、翼德将军压力巨大,若分兵东援,恐荆南有失。孔明建议,我军可暂避锋芒,依托建业坚城……”
“坚城?又是坚城!”孙权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我江东男儿,就只能龟缩城内吗?!”一种被盟友抛弃和孤立无援的恐慌,在他心中蔓延。
就在这时,一名军校仓皇闯入:“主公!紧急军情!江北曹军主力,于今日拂晓拔寨起航,绕过京口,顺流直下,看其兵锋……兵锋直指建业!”
“什么?!”满堂皆惊!孙权霍然起身,脸色瞬间煞白。周晏竟然不顾柳林浦的登陆场,亲率主力直扑他的都城?!这完全打乱了他依托建业防守的设想!
江北,“都督壹号”舰桥。
周晏任凭江风将袍袖吹得紧贴手臂,望着远方建业城郭的轮廓,嘴角带着一丝冷峻的笑意。郭嘉裹着挡风氅衣站在他身侧,眼神亮得惊人。
“奉孝,你这手‘攻其必救’,可是把孙仲谋的算盘全打乱了。”周晏脚轻轻晃动着,“咱们这主力直扑建业,你说,周瑜和诸葛亮,会如何接招?”
郭嘉将一枚玉质算筹弹入掌心,发出清响:“周瑜便是看出是计,也非救不可。建业若失,万事皆休。他必率水军主力回援,寻求与我决战。此乃阳谋。”他顿了顿,“至于诸葛亮……荆南与建业,孰轻孰重?只要建业危急的消息坐实,张辽在合肥的压力必减,诸葛亮无论如何也要做出东援的姿态,甚至可能亲临前线。届时,无论他来与不来,战场主动权,尽在我手。”
周晏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身后浩荡的舰队和那两艘巨舰,随即回头看向贾诩:“文和,建业城里,水搅得怎么样了?”
贾诩微微躬身,声音平淡却带着寒意:“都督放心。蜂房已按计划行事。流言早已传入,‘北军巨舰不可敌’、‘曹丞相只诛首恶’之言,在市井坊间流传。近日,更‘无意间’让几位与张昭公交好的商人,‘探知’北军后续尚有数万精兵不日即至。此刻,建业城内,人心浮动,已有士族暗中联络,询问……归顺之事。”
周晏满意地笑了笑:“好!这把火看来是烧起来了。接下来,就看周瑜敢不敢出来,以及诸葛亮舍不舍得他的荆南基业了!”
建业城。
恐慌如同瘟疫,在街巷间无声蔓延。城头守军望着江面上那日益逼近、如同乌云般的曹军舰队,眼神充满了恐惧。粮价一日三涨,流言愈演愈烈。
“听说了吗?北军后续还有十万大军!”
“曹丞相有令,及早献城者,封侯赏金!”
“嘘!慎言!你没见这两天,城卫军抓人都勤快了许多?”
尽管孙权下令弹压,但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以根除。一些世家开始暗中盘算,守军中也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京口至建业水路。
周瑜站在楼船船头,江风带着水汽扑打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沉重。孙权的催促进军的诏书和曹军直扑建业的军报,如同两道枷锁,套在他的身上。
“公瑾,此乃周子宁围魏救赵之毒计!”鲁肃语气焦急,“其意便在逼我主力离开熟悉水域,与之在建业江面决战!我军新败,舰船损毁未复,实难正面争锋啊!”
周瑜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他何尝不知这是饮鸩止渴?但君命难违,都城危急,他身为都督,岂能坐视?
“传令全军!”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风萧萧兮的决绝,“放弃京口,所有能战之船,随我立刻驰援建业!同时,八百里加急,再告孔明!建业危如累卵,请他务必设法,牵制张辽,火速来援!”
他知道,这一去,很可能便是踏上一条不归路。但有些仗,明知必败,也不能退缩。
荆南,刘备军大营。
诸葛亮手持周瑜几乎是泣血求援的急报,久久沉默。羽扇停在了胸前。帐下,关羽、张飞、徐庶等人皆面色凝重。
“军师!不能再等了!”张飞环眼圆瞪,“孙权要是完了,咱们也得玩完!让俺带兵去救!”
关羽抚髯沉吟:“三弟,曹军势大,周瑜尚且不敌,我等倾力东进,若张辽趁机来袭,如之奈何?”
徐庶点头:“云长所虑甚是。然唇亡齿寒,建业若失,江东崩解,我军独力难支。”
诸葛亮终于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建业不得不救,然亦不可倾巢而出,堕了我荆南根基。”他羽扇轻摇,已恢复冷静,“可令翼德领五千精锐,多张旗帜,作出大军东进之态,逼近合肥,牵制张辽。亮,需亲往建业一行。”
他目光投向东方,仿佛穿透营帐,看到了那决定命运的江面:“此战关键,不在兵力多寡,而在时机与……变数。公瑾需要援手,更需要……破局之策。”
他羽扇收起,决然道:“即刻准备,轻舟快马,星夜兼程,赶赴建业!”
各方势力,如同被卷入漩涡的舟船,身不由己地向着建业这座风暴中心汇聚。战争的最终幕布,正在缓缓拉开。
江北,“都督壹号”上,周晏望着远处建业城头隐约的慌乱,以及江面上正从京口方向赶来的、规模远逊从前的江东舰队,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混合着战意与冷酷的笑容。
“网已撒下,就看能捞到多少大鱼了。”他轻声自语,脚跟轻轻磕了磕甲板,那松垮袍袖下的手臂,缓缓握紧。
“传令全军,依预定阵型展开,准备迎战周瑜!”他声音清朗,穿透江风,“此战,我要让江东水师之名,成为历史!”
战鼓声,如同积蓄已久的风雷,轰然炸响,宣告着最终决战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