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快到了,云绮月把手放在骨符上。这块骨符是用千年灵兽的骨头做成的,上面有很多裂纹,像干裂的泥土。她一动不动,呼吸很轻,几乎听不到。
叶凌轩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手一直握着剑柄,手指都发白了。他看了看密室四个角落挂着的铃铛,又看向云绮月的背影。她的黑发用一根青玉簪扎着,露出脖子,皮肤有点白。
外交殿长老低头看着阵盘,铜盘中间有刻度,指针在轻轻抖动。他皱眉说:“还有三秒。”
云绮月点点头,左手悄悄抽出短刀。刀很薄,在暗光下闪着银色。她闭眼一下,再睁开时眼神很平静。刀划过手掌,没有犹豫,也没有叫出声,只有一道血线流出来,滴在骨符上。
血刚碰到骨符,整块符就震动了一下。蓝色的光从裂缝里冒出来,开始很弱,后来越来越强,顺着符文蔓延。那些古老的文字好像活了一样,一个个浮起来,发出微光。
“成了?”叶凌轩小声问,声音有点紧。
长老没说话,盯着阵盘边缘的一圈光。那光一开始晃来晃去,像风吹蜡烛,转了半圈后突然跳了一下,然后稳定下来,连成一个圈。
“信号发出去了。”长老低声说,“现在等回信。”
云绮月咬住嘴唇,忍着掌心的痛,把贴身带着的玉牌按在骨符上。两样东西一碰,玉牌上的裂痕变烫,一股热流冲进她的手腕,一直到肩膀。她额头出汗,但没松手。过了一会儿,一道血光从玉牌射出,打到屋顶的符阵上。
符阵嗡了一声,一层层符文亮起,像水面荡开波纹。整个密室都在抖,墙角的灰尘都落了下来。
外面风大了,吹得烛火乱晃。叶凌轩抬头看天,乌云被风吹散,露出一角夜空。远处山边,一道青色火焰冲上天,照亮了断崖关外的荒地。
烬灯点燃了。
这是一盏埋在地下的古老信号灯,只有收到契约召唤才会亮。现在它烧得很旺,半个天都被照红,像是在告诉所有人:百年前的约定又要开始了。
长老吐出一口气,站直身体,眼里有了光:“他们收到了。”
云绮月收回手,手指还在抖。她用布包好伤口,动作冷静。然后把骨符放进玉盒,拿出一封文书——寒玉做的芯子,封了七道禁制。她把文书举到符阵下面。
寒玉沾了血就开始发光,文书在灵力作用下变成一道亮光,像星河一样冲上天空。她抬头看着那道光消失的方向,眼睛都没眨。
“现在只能等。”叶凌轩说,语气平,但眼神有点担心。
“不一定。”长老看了她一眼,“他们要是回应,也会用这种方式。但不会太快。一百年的老盟约,不是一句话就能信的。”
三人站着不动。密室里只有烛火烧的声音和风吹进来的声音。时间过得特别慢。
半个时辰后,玉盒突然震动。一道银光升起,在空中变成几行字:
> “答应见面,不是假话。
> 三天后,断崖关外,残碑下,当面谈旧盟。”
字出现的时候,好像有低语声飘在耳边。云绮月看着这些字,心跳比刚才还快。她看向叶凌轩,他也正看着她。两人没说话,但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有警惕,也有信任。
长老收好阵盘,走向门口。走到门边,他停下来说:“你没破规矩,反而让规矩活了。”
门关上了,只剩他们两个。
“下一步怎么办?”叶凌轩走过去倒了杯茶,递给她。
“准备去见他们。”云绮月接过茶,没喝,只是感受杯子的温度。她坐下,拿出一张白纸铺开,提笔蘸墨,“要带谁去,走哪条路,怎么防埋伏,都要定下来。”
“你觉得他们会设陷阱?”
“不知道。”她写下第一个名字——莫沉舟。顿了顿,又写上“东境巡防使”、“传讯双使”。然后画了一条路线,“但柳萱儿的事让我明白,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那些隐居百年的家族。”
叶凌轩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纸上写的。“莫沉舟会同意吗?”
“他已经默认了。”她说得很肯定,“不然不会让你来守这一夜,也不会让长老交出骨符。他是聪明人,知道有些事必须有人做,哪怕代价不明。”
外面风停了。烬灯还在远处亮着,像一颗不灭的星星,挂在天地之间。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手指无意识摸着玉牌上的裂痕。这道裂比昨天更深了,边缘翘起,像要断掉。她心里有点不安,但说不出来。
“你还记得归无尘说过的话吗?”她忽然问。
“哪一句?”
“他说,契约不是靠符和血维持的,是靠‘对的人’站在对的位置上。”她抬头看他,“我们现在站对了吗?”
叶凌轩沉默一会儿,伸手盖住她的手。他的手粗糙,有茧,但很暖。
“只要你在做该做的事,就算我站错了位置,也会把你拉回来。”
她没笑,也没躲,只是翻手,和他十指相扣。那一刻,好像所有风雨都被挡在外面。
烛火闪了一下,玉盒上的银印还没散,隐约能看出一个古老的图案。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雾很大。莫沉舟走进偏殿,看见云绮月在收拾东西。一个粗布包里放着干粮、火石、备用短刀,还有那块玉牌。她把骨符用浸过朱砂的布包好,塞进衣服内袋,再盖上护心镜。
“你要亲自去?”莫沉舟问,声音不大,但很重。
“必须去。”她说,系紧腰带,“只有我能激活契约,也只有我知道文书里的每个字什么意思。当年是我父亲亲手抄的全文,每句话都有暗号。”
“路上危险。”他走近几步,看到她肩上有旧伤还没好,“你还没恢复。”
“我知道。”她抬头看他,“可我不去,谁代表我们这一脉赴约?谁保证他们不会歪曲盟约?”
莫沉舟看了看叶凌轩:“他也去?”
“他会保护我。”云绮月语气坚定,“而且他是紫霄仙门弟子,代表门派立场。这不是我个人行动,是宗门决定。”
莫沉舟点头:“好。我派两个传讯使跟着,保持联系。另外,东境巡防队会在十里外待命,万一出事,立刻支援。”
“别靠太近。”她说,“他们要是觉得我们带兵来,谈判就谈不成。我们要表现诚意,不是威胁。”
“你想得比我细。”莫沉舟顿了顿,看着她,“那一夜的选择,是对的。”
云绮月没问哪一夜。她知道,是指她坚持不用占卜选时间的那天晚上。当时长老们主张按卦象来,只有她反对,说“人心难测,天机也可骗”,最后说服大家按她的时辰启动。
莫沉舟走后,叶凌轩重新检查剑。剑鞘很干净,他还是用布擦了一遍,连缝隙都不放过。云绮月看着他,忽然问:“你怕吗?”
他停下,沉默一会儿才说:“怕。”
“怕什么?”
“怕你出事,怕计划失败,怕到最后发现没人能救这个世界。”他声音轻,但很清楚,“更怕有一天你做决定,而我来不及赶到你身边。”
“但我们还是要走。”
“所以我从来不问值不值得。”他把剑挂回腰间,动作干脆,“只问要不要动手。”
中午,外交殿送来一封信。打开是一张地图,标了从山门到断崖关外的三条路。每条路旁边都有小字提醒:哪里容易被偷袭,哪里灵气乱,哪里发现过魔修,还有地方写着“可能有噬魂藤”。
云绮月摊开地图,手指慢慢滑过中间那条路。很久后,她用红笔圈出这条路。“走这里。两边看得清,遇袭能退也能反击。更重要的是——”她指着一处高地,“我们可以提前派人守着,掌握主动。”
叶凌轩凑过来看:“但这条路最慢,得多走一天。”
“慢点好。”她嘴角微微扬起,“让他们看清我们是来谈合作的,不是来打仗的。有时候,走得慢的人,反而先到终点。”
下午,她去了药堂,拿了止血散、驱寒丸,还有一瓶“清神露”——专门对付幻术迷阵。回来路过练功场,听见剑声呼啸。她停下看,几个年轻弟子在练合击阵法。其中一个用剑的方式很像柳萱儿——三年前为救她而死的师姐。
那人转身,脸陌生。
她转身离开,脚步没停,心里却一阵疼。有些人走了,连影子都扎人。
傍晚,她在屋里写了一份名单。谁可信,谁要防,哪里可能有问题……一笔一划,都是多年经验。写完后,她点火把纸烧了,灰碾碎,用水冲走,不留痕迹。
夜里,她坐在桌前,拿着骨符。符还有点温,像刚被人摸过。她闭眼感应,好像听到一丝微弱的响动,像是另一边也有人在碰同样的符。
她把符放进玉盒,锁好。
叶凌轩推门进来,带来一阵凉风。“睡一会儿吧,明天一早出发。”
“再等等。”她说,“我想再确认一次方向。”
他没劝,搬椅子坐对面,静静陪着。有时候不说比说更有用。
月亮升到头顶时,她合上本子。“好了。”
她站起来,把玉盒放进布包,系紧绳子。动作很稳,没有迟疑。
叶凌轩也站起来,手搭在剑柄上,就像昨晚那样。
“走吧。”她说。
两人走出房间,夜很深,走廊灯笼昏黄。尽头有盏灯亮着,风吹过来,闪了两下,灭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里,像两颗小石头扔进深水,无声无息,却注定掀起大浪。
三天后,断崖关外,残碑下,草长得很高。风吹沙石,天地一片苍茫。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被人翻过来。底下刻着一个古老印记,像两条蛇缠着日月,边上沾着血。
血是新的,还有温度。
远处天空,乌云慢慢聚拢,像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