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爱国走到证人席,目光扫过被告席。
那里坐着他曾经无数次调解过的“刺头”。
还没等柳吴梅开口核实身份。
被告席上的姜大勇眼珠子一瞪,屁股像是长了钉子一样弹了起来。
他指着赵爱国,那一脸横肉挤出一丝自以为熟络的油腻笑容。
“哟!这不是老赵头吗?”
姜大勇的大嗓门在法庭里回荡。
“咋地?你也来凑这热闹?”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冲赵爱国挤眉弄眼。
“老赵啊,咱们可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
“这法庭上说话可得过脑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得有杆秤!”
“别为了个黄毛丫头,把咱们这么多年的邻里情分给编排没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赵爱国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姜大勇。”
赵爱国呵斥着。
“你放心。”
“我干了一辈子警察,临了退休了,这身警服我得穿干净喽。”
“我会一五一十,把你们家那点‘破事’,全都抖搂干净!”
“你!”
姜大勇脸色一变,刚要发作。
“咚!!!”
柳吴梅手中的法槌重重砸在底座上。
她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寒光凛冽。
“被告姜大勇!”
“当庭威胁证人,干扰司法公正。”
“你是想现在就去拘留所醒醒酒吗?!”
一旁的法警适时地往前踏出一步,手也放到了警械上。
姜建云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拽住还要撒泼的亲爹,拼命把他按回椅子上。
“爸!你闭嘴吧!求你了!”
柳吴梅冷冷地剜了被告席一眼,随后转向原告席,语气瞬间柔和了几分。
“原告,开始提问。”
姜瑜蓉站起身,看着那位从小到大给过她一丝温暖的老人。
眼眶微红,但声音坚定。
“证人,请问您的姓名,职业。”
赵爱国挺直了腰杆,“赵爱国。”
“临安县上洋镇派出所民警,警龄三十一年。”
姜瑜蓉:“您与被告姜大勇一家,是什么关系?”
“邻居。”
赵爱国回答得干脆利落。
“上洋镇老棉纺厂的家属院,筒子楼,四层。”
“我家住301,姜大勇家住401。”
“在一栋楼里住了快四十年。”
姜瑜蓉的手指紧紧扣着桌角。
上洋镇老棉纺厂是上个世纪改开后上洋镇镇政府开办的一个国营工厂,能住在老棉纺厂家属院的都是当年的老职工。
比如赵爱国年轻时,从警之前就是老棉纺厂的工人。
姜大勇倒不是,他好吃懒做,怎么会去干活?!
姜家一家子能住在家属院是因为姜瑜蓉的爷爷,只不过在姜瑜蓉记事前这个爷爷就去世了,那房子算是姜大勇继承他老子的!
姜瑜蓉继续问道:“赵警官,既然是二十年的老邻居,又是辖区民警。请您向法庭陈述一下,您所了解的,我在这个家庭中的真实处境。”
法庭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老警察身上。
赵爱国沉默了片刻。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这间破旧的法庭,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筒子楼走廊。
“人间地狱。”
四个字。
从这个见惯了基层纠纷的老民警嘴里吐出来,重如千钧。
赵爱国叹了口气,声音沙哑。
“那时候是03年还是04年吧,那片筒子楼隔音差。”
“只要到了饭点,整层楼都能听见姜家的动静。”
他抬起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那时候这丫头才这么高,还没灶台高。”
“每天放学,别的孩子都在楼下跳皮筋、打弹珠。”
“她得踩着个小板凳,在公用走廊里切菜、做饭。”
“大冬天的,也没个手套,那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全是冻疮,裂着口子往外渗血。”
赵爱国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被告席上的刘翠芬。
“我记得特别清楚。”
“有一回,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家家户户都在包饺子。”
“我刚端起酒杯,就听见401传来一声惨叫。”
“那动静,不像是打孩子,像是杀猪。”
旁听席上,陈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赵爱国继续说道:
“我当时警服都没穿,直接踹门进去了。”
“一进门……”
老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那画面至今仍让他感到生理性不适。
“姜建云那小子坐在沙发上,吃着热腾腾的猪肉大葱饺子,看着电视,笑得前仰后合。”
“而姜瑜蓉……”
“她跪在地上。”
“地上全是碎瓷片,那是被姜大勇摔碎的碗。”
“这孩子的膝盖就跪在那些碎瓷片上,血把裤腿都浸透了。”
“而姜大勇,手里拎着那种老式的牛皮腰带,蘸了凉水。”
“一下,又一下。”
“死命地往这孩子后背上抽!”
“一边抽一边骂:‘赔钱货!让你煮个饺子都能煮破皮!老子打死你个丧门星!’”
“那皮带抽在肉上的声音……”
“啪!”
“啪!”
赵爱国模仿着那个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抽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我冲过去拦。”
“姜大勇喝多了,指着我不让我管闲事。”
“刘翠芬就在旁边嗑瓜子,还阴阳怪气地说:‘赵警官,您这手伸得太长了吧?自古以来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这孩子不听话,我们当爹妈的教育教育怎么了?’”
赵爱国说到这里,眼圈红了。
他转过头,看着姜瑜蓉,声音颤抖。
“那一次,我把姜大勇带回所里了。”
“可那时候法律不完善,所里说这是家庭纠纷,构不成轻伤,关了二十四小时就给放了。”
“我没办法啊……”
“我只能偷偷给这孩子塞两个馒头,带她去诊所包扎一下。”
“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
“是三天两头!”
“这哪里是家?”
赵爱国猛地转过身,指着被告席上那三个面色惨白的人,怒吼道:
“这分明就是个魔窟!”
“你们披着人皮,干的却全是畜生不如的事!”
“那一年,她才十岁啊!”
“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