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寒风冽冽,考棚里更是冷,牙齿打颤之声不绝于耳。
贡院了望楼上,柳成智背着手来回走,他年近五十,须发已有几分花白,在他的角度能俯瞰整个贡院。
“将炭和炉子分发下去吧。”柳成智说道。
衙役道:“柳阁老,天气干燥,小心走了水。”
往年也不乏一些考得不好的士子当场发疯,点了考棚乃至贡院的,因此倒也不是心狠要冻死士子们,实在是会试重大不敢有一点疏漏。
柳成智的面容一看便是慈眉善目,说道:“你们辛苦巡查着,小心些便是了,这么冷怕是手都无法握笔了。”
衙役们便领命而去。
此时已经有考生冻得发起高热晕了过去,然而也只能继续晕着,考场规定,考完之前不能开门。
即便兵临城下打到了贡院门口,龙门可以被砸开,却不能从内部打开。
崔阅等人正因为寒冷睡的极不踏实,恍惚间听到一阵阵脚步声,燃起了猩红的光亮,炭烧烟味传来,不一会儿周身便暖和起来。
号舍逼仄,对于顾凡和曹文这种小孩子来说,尚且要蜷缩双腿,对于崔阅来说,只能蜷缩成个球儿,根本伸不开腿。
不过,暖和起来就好多了,崔阅踏踏实实睡了过去,睡梦中隐约听到周围考生压抑的哭声。
第二日日落,第一场会试结束,弥封官和巡绰官一同前来收卷,考棚中咳嗽声此起彼伏,有几个昏迷的人被同乡抬着出去的。
进来时一个个生龙活虎的考生们,出去的时候都垂头耷拉脑袋。
曹文脸上毫无血色,不住地咳嗽,他虽然平常也锻炼身体,但到底小时体弱多病,又自小被娇养,底子不好。
顾知兰早已备好了马车在门口迎接,见顾家兄弟和崔家兄弟面色尚好,只是嘴唇干地厉害,再看曹文便皱了眉头。
他伏在顾丕熙的后背上,紧闭双目,脸上的表情光看着就很痛苦。
顾知兰上前一摸他的额头,烫手,感觉有四十度了,赶紧带他回去。
春红早已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夫也是顾知兰提前吩咐找好的,就在崔府等候着。
大夫给曹文诊脉,不住地摇头,这段时间舟车劳顿,加之精神紧张,曹文入场没多久便发了高热,但舍不得放弃,咬着牙做文章,耗尽了心神,内里几乎掏空了。
大夫开了药,服下让他睡了。
其他人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又洗了个热乎乎的热水澡,总算把这二日的疲惫都去掉了。
天不亮便要起床去奔赴会试第二场,曹文挣扎着从床上下来,穿衣服的手都是哆嗦的,却倔强道:“我没事了,我也要去。”
顾知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大夫昨夜开的退烧药似乎没什么用,依然是滚烫的,再听他的咳嗽声非常深,顾知兰怀疑他感染到肺了。
在现代肺炎不算大病,在古代一旦耽误了那是要命的。
再看看曹文站都站不稳,顾知兰摁着他回到床上:“你这个样子,如何能考试?会试三年一次,你的命只有一条!”
曹文不甘心地张了张嘴,但确实虚地不行,顾知兰轻轻一推他便倒在床上了,他自然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是没办法去的,只觉得心中苦涩,不甘心地很,忍不住哭了。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才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少年好胜心最强。
崔宪没忍住从鼻子里发出鄙夷之声,连连摇头,似乎在说,瞧你这点出息。
顾凡斜了一眼崔宪,虽然他是崔阅的弟弟,虽然他对谁都彬彬有礼,但那双眼睛不似崔大哥那般干净,待人也不真心,顾凡不喜欢他。
顾凡上前对曹文说道:“就是,好好休息,你还这么年轻呢,以后有的是机会,那些比你年纪大的,不也参加了两次会试嘛。”
崔宪听出来顾凡内涵他,又不好对一个小孩子发作,气哼哼得一甩袖子出去了。
第二场会试正式开始,又是三天两夜被关在号舍里,还好这届考生遇到的是柳成智这种懂得体恤的,不然没得炭烧更要冻死。
第二场,昭告表内科一道,判词五道,考“论”一道,难度比第一场有所降低。
第二场的考试完全考验平时的功夫,判词主要考察考生对律法的掌握,而律法向来是顾氏学堂的必修课,从小三科阶段便涵盖了,因此大家早已滚瓜烂熟。
周围的咳嗽声越来越严重,又一批士子倒在了第二场的考棚中。
到第三场,人虽没少,但一个个已是强打精神,毕竟到了这时只要还能爬得起来,谁也不愿放弃这最后一场。
第三场是试策文五题,天文地理、历史时政、算法律法,都会涉及到,遴选那些平日里博览群书融会贯通之人,而非死磕四书五经只会应试之人。
对于崔阅和顾丕熙来说,早已看遍府学书籍,一个出身世家见多识广,一个出身底层历经艰辛,理论实践都足够,答题便相当顺畅。
顾凡在考前经历过知识和实践上的双重恶补,也能应付得来,他牢记姐姐的教诲,不必故作高深,哪怕中规中矩也不要因为不懂装懂露出明显破绽。
全场的考生中,顾凡恐怕是心态最好的那个,毕竟他不是太在意结果,因此状态要松弛得多,反而文思如泉涌。
第三日申时刚过,顾知兰坐上马车前往贡院,准备去接人。
车子驶过朱雀大街,又走进窄巷,轧在泛着白光的青石路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细碎声音。
顾知兰打开车帘向外望去,夕阳橙红,煞是好看,此刻的空气也最是清新。
忽然马儿一声嘶鸣,车子急停。
顾知兰身子晃了晃,这青天白日的长安城不可能再遇上马贼了吧。
遇到马贼倒也不怕,这次有青鸾护着,她擅使暗器,一打十不是问题,真打不过凭她的轻功也能带顾知兰脱险。
她打开车帘一看,便看到马儿四蹄雪白,向上看去通体乌黑,便知道来人是她最不想见的,心瞬间便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