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氏拧着手中的绢帕,她不懂什么叫和离,只知道休妻。
反正世人只会谴责女人的不是,日后双卿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的,有些被休的女人熬不过几年便自尽或者郁郁而终。
顾丕熙摇了摇头:“和离与休妻不同,并非女方存在过错被休弃。”
祁氏闻言稍稍宽慰,她与丈夫虽然未能白头偕老,到底是被疼爱过,祁氏善良,觉得吴双卿这孩子命运凄苦无人疼爱,惹人心疼。
她猛然回味过来,抬起双眸看着儿子,那双清润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悲悯与坚定。
祁氏心里咯噔一跳,这孩子她亲手养大的,她太了解他的脾性了,平日里听话乖巧,但主意很正,一旦他决心的事便再不能回头。
而此刻他这样专注又笃定的目光,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祁氏:“你……”
她再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顾丕熙低下头,推开那碗刚刚凉了的面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祁氏磕了三个响头。
祁氏想去扶起儿子,手却僵在半途中。
顾丕熙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祈求:“儿子不孝,此生只愿娶双卿一人,还请母亲成全。”
祁氏倒吸一口气,她虽然同情吴双卿,但是更爱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霁月光风,如今又是举人,就算是找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也配得上。
如何能娶一个和离妇,还是他堂兄的前妻。
纵然顾丕熙和吴双卿相识在先,是顾清河横刀夺爱,但世人哪管这些,总会以最大的恶意与最龌龊的心思揣度别人。
祁氏哆嗦着手指扶着儿子的胳膊:“儿啊,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顾丕熙重重地点点头,说道:“儿子此生只有三个心愿,一是金榜题名为阿娘争光,二是让阿娘老来颐养天年,三是——”
他抬起头:“护双卿一世周全,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了。”
看着顾丕熙清润而坚韧的目光,祁氏内心震动,她颤抖着声音说道:“你现在已是举人,日后还将有更好的前途,儿啊,你真的……”
顾丕熙垂下眼眸,说道:“儿子不孝,儿子知道,世人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甚至希望借助婚姻为前途铺路,可儿子不愿如此,儿子不想为了利益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不然这日后细水长流的一辈子光阴,该多么难捱?”
祁氏看着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眼泪掉了下来,嘴角却扯开笑容:“我熙哥儿真的长大了,活明白了,你说的对,阿娘答应你。”
祁氏没读过书,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但她隐约明白,大家都认为对的,比如婚姻中的利益算计,未必适合每一个人。
她的儿子她了解,和他爹一样,是性情中人,别人眼中登对的婚姻未必适合他。
祁氏温柔的话融化了顾丕熙的心,他顿时感觉自心底到鼻尖,一阵酸楚柔软,颤抖着喊了一声娘,便像小时候一般一头扎进了祁氏的怀中。
祁氏抱着儿子,也是泪流不止,在他长大后她再也没这么抱过他了。
顾丕熙在家陪伴了祁氏半天,用过了午饭,祁氏笑着说道:“你一颗心都飞走了,还留在这里陪老娘干嘛,快回西望村寻双卿去吧。”
顾丕熙便拜别了母亲,他去了驿站,嫌弃马车太慢,直接让伙计介绍了最快的一匹黑马,骑上一鞭子疾驰而去。
一路没有休息,回到西望村,这里早已不似曾经的荒凉。
农田里的甘蔗秆挤挤挨挨,裹着一层薄霜,不远处,已有麦苗自缝里探出头来,叶间泛着紫红。
开蒙学堂里传来阵阵读书声,孩童们脆生生的声音响彻云霄,震飞了枝头的小鸟,令人感到无限的生机与希望。
顾丕熙一路来到吴家门前,这两年西望村很多人家攒下了钱,重新修缮了自家的房子,但吴家依然是三间破败的土坯房,在冽冽寒风中摇摇欲坠,破旧的窗棂哗啦啦作响。
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孩跑出来,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开裆裤,小屁股冻得通红,鼻子底下挂着一串黄鼻涕,他手里拿着一个刚剥了皮的鸡蛋,就着鼻涕狼吞虎咽就往嘴里塞。
一位蓬头垢面的中年妇人紧跟着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身型枯瘦,一双三角眼周边堆叠着皱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十岁,正是吴双卿的娘张氏。
张氏抬手在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就知道吃,都吃了三颗鸡蛋了,难怪你那个不要脸的贱货娘都不要你了!”
孩子一听就哇哇大哭起来,张开嘴巴露出一嘴白黄相间的鸡蛋,哇哇大哭着:“奶奶凶,我不要奶奶,我要娘!”
张氏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她从吴双卿那里搜刮了十两银子给儿子娶了媳妇,结果过门后才一年多,媳妇儿嫌弃他家穷就跟着别人跑了,儿子也不要了,宁肯去县城里做人家进不了门的外室也不肯再回来。
张氏抓过孩子就要打,猛然注意到篱笆外顾丕熙的身影,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顿时两眼放光,上前推开门拉住顾丕熙的手:
“熙哥儿,是熙哥儿吧,哎呦,真是出息了,听说你考上,考上那个什么举重人了,去省城当大官了!”
顾丕熙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把手抽出来,避免张氏的唾沫喷他一脸。
顾丕熙说道:“张姨,您病可大好了?”
张氏愣了一下,怎么青天白日地咒她生病,命贱之人偏偏身子骨硬朗的很,没福可享,偏偏也不生病,活得长,活受罪。
顾丕熙疑惑道:“之前双卿离开雍州时,说您生了病回来侍疾,她现在在哪里?”
张氏闻言冷笑一声:“她回来伺候?别说我没生病,就算我真病了,能享受得起那丫头伺候?当初人家可是斩钉截铁地说,还了我们的养育之恩,以后再没干系了。”
顾丕熙连忙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张氏一甩手:“死了。”
顾丕熙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上前抓住张氏的手腕,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