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冰酪,沈镜夷在她身旁坐下。
看着眼前的人,一副不满的样子,目光还时不时瞟向他手中的碗,俨然不舍。
沈镜夷瞧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心底一软,抬手执起小匙,舀了一勺冰酪,然后,自然而平稳地伸到了她的唇边。
他此举令苏赢月始料未及。
她怔愣一瞬,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看着递到唇边的小匙,随即抬眸看向他。
沈镜夷目光沉静,神情自然柔和。
苏赢月伸手,指尖轻轻虚扶在瓷盏边缘,想要从他手中接过,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
“我、我自己来就好。”
然,沈镜夷捏着小匙的手指并未松开分毫。
他的手稳稳停在她唇边,目光沉静看着她,眼神温和,神色间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
苏赢月手指还虚搭在瓷盏边缘,进退不得。她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想吃吗?”沈镜夷低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显温沉,“我已舀好,不必再多此一举。”
他这是?是坚持要喂她?
苏赢月的心跳猛地一滞,随即又怦怦猛跳。她看了看他,随即看向那勺乳白色的冰酪,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的凉气与甜香。
她咽了下口水,又挣扎一瞬,而后睫毛轻颤着,微微倾身,就着的手,将那勺冰酪含入了口中。
口中是冰凉甜润的滋味,心中却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之感。
沈镜夷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和染上绯红的耳尖,深邃的双眸深处掠过得逞的笑意。
他这才缓缓收回手,语气温而静:“可还合口?”
苏赢月没回应他,只快速抬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嗔似怨,却并无多少恼意。
沈镜夷看着她那无措的娇嗔模样,心底软成一片。他目光在她染霞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长睫上停留片刻,将小匙放回瓷盏中,而后递到她面前。
苏赢月还在兀自生气,看着面前的冰酪,怔愣一瞬,而后缓缓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底。
他方才那般,此刻又这般。
苏赢月眼波流转,下一瞬便学着他方才沉稳的语气,轻声道:“你身子本就偏寒,此物不可多用。”
她目光在那乳白的酥山上停留一瞬,才继续道:“沈提刑方才一番金玉良言,我深以为然。此物性寒,确是不该再用。”
说完,她便转回头去,非但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将原本放在膝上的手,更从容地交叠起来。
见状,沈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将瓷盏端得更稳。他眉头微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语带笑意,缓缓道:“圆舒此言差矣。”
苏赢月猛地看向他。
沈镜夷微微一笑,“此一时,彼一时也。”
苏赢月不语,只静静看着他。
“方才劝阻,是因你不知节制,恐伤其身,是为规劝。此刻奉上,是见你已知分寸,当得奖掖,是为嘉许。”
沈镜夷稍顿一下,语气沉稳,继续道:“二者看似相悖,其爱护之心,如出一辙。”
苏赢月被他说得微怔,竟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忽然,张悬黎某日说的一番话,在她脑中响起。
“月姐姐你不知道,表哥那张嘴哟,黑的能说成白的,圆的能辩成方的,活的能说成死的……”
彼时她只当是张悬黎夸张,一笑置之。此刻亲身领教,方知此言不虚。他岂止是把死的说活,简直是能把夺食说成恩赏。
想到这里,苏赢月顿时哭笑不得,她眸中水光潋滟,横了沈镜夷一眼,而后伸出手,快速接过那只微凉的瓷盏。
她拿着小匙,舀着冰酪,轻声慢语中带着一丝调侃,“玉娘说得果然不错。”
她故意顿了顿,才悠悠道:“沈提刑这一套活的道理,我今日算是领教了,自愧不如啊。”
沈镜夷怔愣一瞬,随即便明白了“玉娘说得不错”所指为何。他看着她那双清亮带着笑意的双眸,狡黠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温柔中带着纵容:“莫要听玉娘胡说。”
苏赢月没有回应他,只是舀了一口冰酪送入口中,几乎立刻,她那双澄澈的眸子便几不可察地微微眯起,连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
沈镜夷瞧着,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
夕阳西下,天边昏黄。
苏赢月侧头看向沈镜夷,眼神清亮,缓缓开口,轻声道:“你此次出门,那几日的情形可否同我讲讲?”
沈镜夷翻着她那册《酆都志异》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眼帘未抬,只温和应道:“都过去了。”
苏赢月目光沉静看着他,声音轻柔却坚定道:“我想知道。”
沈镜夷这才将目光从书本上缓缓移开,抬眸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他静静看了她片刻,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问道:“真想知道?”
苏赢月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镜夷将目光投向院中,这才缓缓开口,语调平稳。
“溃口之处,水势凶猛。我与众人在齐腰深的急流中垒筑沙袋,腰间皆系绳索相连。”
他稍微停顿,才继续道:“有一处漩涡,水流吸力极大,需冒险靠近方能堵住。一名衙役脚下被水下断木绊住,身形失衡,连带牵扯数人。”
闻言,苏赢月下意识捏紧手中的小匙,指尖微微泛白。
“我正专心垒沙袋,忽觉腰间绳索传来巨力,脚下淤泥一松,整个人便被扯得向前踉跄。”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放在膝上的手却微微收紧,“眼看便要栽入那漩涡之中。”
说到此处,他猛然顿住,目光从院中,缓缓移到苏赢月的脸上。
“忽在那一刻,”他看着她,眼眸愈发深邃,“我忽然想起离家之时,你递给我的药囊和对我说的话。”
苏赢月一怔,蓦然忆起自己当时说的话,“我让你万事小心。”
“嗯。”沈镜夷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牢牢看着她,“那时,我一低头便看见腰间悬挂的药囊,想到你还在家中等候……”
他又顿住,静静看了她片刻,才继续道:“心神一定,脚下便也牢牢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