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在前方道路和后视镜之间来回游移,不知该看哪里——一个是他如今明媒正娶的妻子秀叶,正为他承受着生育之痛;另一个,是他曾经深爱过、却早已错过的沈翠芬,此刻同样怀着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麻,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在风中翻飞。
过去的誓言、今日的责任、两个女人的哭声、孩子的未来……
全都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想太多,先救人!”
他在心里对自己大吼,声音几乎要撕裂胸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深深地、用力地吸入肺中,试图把纷乱的思绪强行压制下去。
心跳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他一脚踩下油门,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呼地冲了出去,载着两个濒危的女人,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医院,急诊门口早有护士推着平车等候。
医护人员迅速将秀叶和沈翠芬分别抬上担架,动作利落却小心。
刺眼的灯光在走廊里飞速掠过,金属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急促的咯噔声。
护士边跑边回头喊:“家属都跟上!别掉队!”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命令般的紧迫感。
董文轩伸手扶住腿脚不稳的赵霖,两人气喘吁吁地追在担架后头。
董文轩的外套被冷汗浸湿,贴在背上,每跑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
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两张苍白的脸,心中祈祷着,只求她们都能平安。
没过多久,秀叶先被推了出来。
手术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医生摘下口罩,手里拿着病历本,目光扫视一圈,问道:“家属呢?谁是家属?”
董文轩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沙哑:“是我,我是她丈夫。”
医生点点头,语气平稳地说:“你老婆情况已经稳定了,暂时脱离危险,孩子也在宫内状况良好,目前没有早产迹象。接下来需要观察二十四小时,注意休息和情绪稳定。”
他心头猛地一松,像是肩上扛着的巨石终于落地。
刚想开口道谢,喉咙却哽住了,眼眶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另一边走廊突然传来护士急促的吼声:“沈翠芬的家属在哪?沈翠芬的家属快过来!”
董文轩脚下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一声呼唤,像刀子一样割进他的心脏。
他知道,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也是他的。
血脉相连,无法否认,更无法逃避。
秀叶暂时没事了,但他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咬了咬牙,扶着赵霖,默默地拐进了另一条灯火通明的走廊。
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
赵霖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不安与担忧。
他的眼神里有质问,也有心疼,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手术室外,医生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攥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检查报告,眉头紧锁。
看到他们走近,立刻迎上来,急切地问:“你是孩子的父亲吗?我们需要家属签字,情况紧急,必须立刻决定手术方案。”
董文轩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点头承认。
可就在那一瞬间,胳膊突然被赵霖狠狠拽住。
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力道极大,像是要把他从悬崖边硬生生拉回来。
赵霖抢着开口,声音虽不高,却异常坚定:“他是我儿子,我是她妈!沈翠芬是我闺女,我是她唯一的直系亲属!”
说着,他颤巍巍地从董文轩外套的内袋里掏出那本边缘已经褪色、纸页泛黄的烈士证。
证件上的字迹模糊,但“沈远山”三个字依旧清晰可辨。
他将证件递到医生面前,声音低沉却一字一句:“沈翠芬的丈夫,是烈士,早就牺牲了……不在了。”
医生接过证件,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对神色复杂的母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沉默了几秒,轻轻点头,将证件递还回去,转身快步走进了手术室。
走廊重归寂静,只余下日光灯轻微的嗡鸣声,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将那张薄薄的纸递向董文轩,声音低沉而凝重:“刚才用仪器做了详细检查,结果显示,胎儿已经没有心跳了。这个情况非常明确,是死胎。”
他的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的惋惜,“死胎如果长时间留在母体之内,会引发严重的感染,甚至可能危及生命。所以,我们必须马上进行清宫手术,不能再拖延一分一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真的会出大事。”
孩子……
没了?
赵霖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耳膜里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疯狂振翅。
她的视线瞬间模糊,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那一瞬,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撕扯着,痛得无法呼吸。
她后悔极了,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急着去找董文轩?
分家的事,真的那么重要吗?
值得她冒着风险奔波操劳?
值得她把刚怀上的孩子置于危险之中?
不,根本不值!
她现在记不得从前的事,但眼下明明拥有秀叶这个乖巧的孩子,也有了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机会,这难道不是比任何财富、争斗都更珍贵的东西吗?
可她却因为一时冲动,把最该珍惜的一切弄丢了……
医生一眼就察觉到他们脸上的惊愕与痛苦,神情也变得愈发凝重。
他压低声音,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这是手术同意书,家属必须立刻签字。时间拖得越久,感染的风险就越高,她本人的生命安全也会受到极大威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苍白的脸,“你们要是再犹豫下去,很可能连人也保不住——听我的劝,别再迟疑了。”
董文轩目光落在赵霖脸上,看到她嘴唇发白,双眼空洞无神,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他心头猛地一揪,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他胸口狠狠拧了一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想接过那支笔和同意书,替她完成这个沉重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