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更大了,瓦檐像被撕开的珠帘,噼啪砸在望阙亭的台阶上。
风卷着雨丝横冲直撞,吹得亭内两盏宫灯摇摇欲坠,灯影在洛曦宁脸上摇晃,又倏地暗下去。
在她身后的蓝雪,伸手死死挡在小手炉上方,生怕雨将这最后一点热气也浇灭。
见此处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蓝雪这才敢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小姐,她这分明是在怀疑你。”
洛曦宁没有回头,只抬手接住了檐角滴落下来的雨水。
水线顺着她白皙指背滑进袖口,冰凉如同一条小蛇窜了进来,她却纹丝不动。
“怀疑?”
她喃喃重复,声音轻柔。
“怀疑好呀,省得我挨个提醒他们,我洛曦宁可不是菩萨。”
话音落下,她猛地收拢五指,那股雨水被捏碎,从指缝迸溅出去。
下一瞬,她转身,“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勾唇,笑意却冷得吓人。
“可我这影子,天生就是斜的。他们既要猜,就让他们猜个够。”
蓝雪被那笑意吓得垂下头,又听自家小姐一一吩咐道:
“去查,昨夜动手的蒙面人,是谁家的人?”
“再查乔同甫,不,该叫乔安了。他的右手,究竟废到何种程度?”
说到“废”字,像是死死咬住。
“若还能握笔......”
洛曦宁眯眼,眸中映出森冷的光。
“那就让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她忽然轻笑出声,“好,真是好极了。有人先我一步斩草,我便顺势掘根。也省得脏了自己的手。”
又过了两日,太极殿前金钟九鸣,传胪声遥遥滚过宫墙。
汝南侯府的书房里,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洛庭鹤背着手,不停地来回踱步。
每走三步,他便停下来,朝门口张望一眼,再叹口气继续转圈。
“侯爷,您坐下喝口茶罢。”老管家心疼地劝。
“坐?我坐得住吗?”
一个不小心,桌上茶汤被震得溅出半盏,在黄花梨面上晕开深褐的水渍。
他瞪着那水渍,仿佛那就是乔同甫的影子,既甩不掉,又擦不净。
终于,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帘子一掀,洛曦宁提着裙角进来,发梢还沾着雨水。
她一袭湖蓝窄袖对襟,袖口以银线绣着云纹,走动间像是有云雾缭绕。
“宁宁!”洛庭鹤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压得低,却十分急切,“怎么样?状元不是那……那人吧?”
他连“乔同甫”三个字都不敢吐全,仿佛只要出口,那祸害便能立刻闪现在他面前。
洛曦宁笑着摇头。
她抬手,先接过丫鬟递来的热巾,慢条斯理擦净指尖雨珠。这才抬眼,那眼里分明带着笑。
“爹放心,状元是宋思锦,吴县宋家嫡支。”
她语调平稳,仿佛只是说着今天白菜几文钱一斤。
“不是乔同甫。”
“啪嗒”一声,一直被洛庭鹤握在手中的茶盏,这才落回案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似的,猛地跌进了太师椅,背脊重重靠上椅背,长长的出了一口浊气。
“谢天谢地,不是他就好!”
这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掌心居然全是汗水。
洛曦宁转身,坐在自家父亲对面,丫鬟奉上热茶,她捧着,却不喝。
只是以碗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声音低柔:
“宋思锦是安阳王母族远亲,素有玉面书生之称,如今得了状元,也算是众望所归。”
她抬眸,目光笔直地看向洛庭鹤。
“那乔安......如今躺在太医院,虽是今科会元,可他缺了殿试,名次自然作废。今儿我还听说,还有御史替他鸣不平,要上折子请朝廷补试......”
“补试?这岂不是儿戏?”洛庭鹤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怎么成!万一......”
“没有万一。”
洛曦宁放下茶盏,瓷底与桌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声。
“右手骨节尽碎,如今连筷子都握不住,他拿不起笔了。”
她声音极低,却也极冷。
洛庭鹤怔住,半晌,才爽朗一笑,“好憬安,这是悄悄干了件大快人心的事呀!”
洛曦宁微微偏头,轻笑,蒙面人便是出自谢憬安暗卫之手。
若不是怕被查到她身上,他也不会连夜离开了。
“也对,要是他在的话,我还真的好好谢谢他。”
洛曦宁笑着饮下一口,却见洛庭鹤忽然皱眉道:
“可这男主解决了,那女主呢?”
洛曦宁有些不以为意的笑笑,女主?她才不担心呢!
今早,苏芷还因为乔同甫这事大闹了御书房。
据说是跪在御书房门口,额头都磕得血肉模糊,硬是要皇帝收回和亲旨意,还有让皇帝补上乔安的殿试,非要让皇帝还他一个状元之位。
“她今早的架势,说她和乔安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想必都没人信。”
洛庭鹤冷笑一声,“她倒是情真意切。”
洛曦宁嗤得笑出声来,指尖绕着腰间玉佩上的流苏,一圈又一圈。
“情真意切?”她抬眼,眸色清冷,“她一个皇家公主,却因为个书生,披头散发地闹到御书房,着实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她微抬下颌,声音轻柔,“不过,即使她这样做。皇上还是没有改变旨意,待下月,她便与我同去祁国。”
洛庭鹤听罢,眉峰却未展,反而愈蹙愈紧,指节在案上轻敲。
他忽地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她若与你同去祁国,若她作妖,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洛曦宁闻言,抬眸,眼底眸光一闪,嘴角却弯出温柔弧度,“所以呀!我才要赴这安国公办的这场赏花宴。”
她施施然起身,裙摆扫过紫檀木榻。铜镜里,她望见自己眼尾绯红,抬手以指腹匀开,声音轻软:“帖子我亲自接过,端宁郡主、嘉和公主、上官大姑娘……一个不落。既然要唱戏,就得让锣鼓点都踩齐。”
洛庭鹤望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这上官玥与我们平日并无来往,她当真会听你的吗?”
洛曦宁侧首,眸光微闪,“当然。她嫡兄如今正在边疆为迟迟不到的军粮发愁,我昨夜已去信,调动我边境的掌柜们为他送上了十万石的粮食。拿人手短,她今日若敢不递梯子,我就敢连梯子带人一起扔井里。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出发瞧好戏去了。”
“备车,去安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