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是安国公府的请帖。”丫鬟蓝雪捧着一张烫金小笺走了进来。
洛曦宁正倚在西窗下的锦塌上,闻言指尖一顿。
“安国公?来得还真是时候呀!”她轻声重复着,尾音带着些许凉意。
接过帖子,指腹掠过暗纹,缠枝牡丹里藏着一只振翅的丹凤,凤目以朱砂点出,正是皇后母族的徽记。
帖子展开,冷金纸上簪花小楷写着“暮春上巳,借芳菲一叙,愿与诸姝同醉”,落款却是“安国公府上官,漱玉谨订”。
那“漱玉”二字写得极为秀致,那是上官皇后未出阁时的闺名,如今竟拿来给赏花宴题名,其中深意,令人玩味。
蓝雪窥她神色,小声道:“听说这次宴会是上官大姑娘亲自张罗的,遍京三品以上闺秀皆在列。连……连那位也要去。”
她嘴里的“那位”没点名,洛曦宁却是知道,她指的便是如今与她一起被用作和亲的嘉和公主苏芷。
“小姐,您还去吗?”
“去呀,怎么不去,皇后母族的芳菲,岂有不赏之理?”洛曦宁莞尔,将帖子合拢,“只是这时间真是不太凑巧呀!”
三月三日,刚好是在殿试之后。
这日,刚好京中微雨。
细如薄纱的雨自寅末便悄悄垂落,到天亮仍未停,将御街洗得乌油油发亮。
辰时三刻,太极门鼓声九通,朱漆铜钉的大门在沉闷声中缓缓洞开。
三百多名贡士鱼贯而入,俱着月白细布深衣,头戴黑纱方角帽,腰间仅悬一枚奉天殿试的铜腰牌。
雨丝斜斜地扑在他们脸上,却无人敢抬袖去拭,只把脊背挺得更直。
洛曦宁便立在门楼右侧的望阙亭里。
此处是宗室女眷遥瞻金銮的僻静之所,平日极少开启,今日却也是因为太后懿旨,才得以启钥。
“小姐,您站得太靠前了。”
蓝雪在洛曦宁身后小声提醒道,将手中的鎏金小手炉递了过去。
洛曦宁“嗯”了一声,指尖却将小炉推回,半步未退。
她立在望阙亭最外沿的青石条上,软缎鞋底几乎踩进凹洼里的积水,冰凉瞬间爬上踝骨。
雨幕厚重,像一匹灰纱,把丹陛广场笼得影影绰绰。
她的目光从东扫到西,又从西扫回。穿过雨幕,想要看这里面究竟有没有乔同甫?
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才设计他没了好名声,失去了科考资格。
可那人居然依旧没有残疾,反而跟着女主来到了京城,用文采博得了一众好名声。
如今,要是真的跟原着一样,让他得了状元的话,那......
洛曦宁指尖的锦帕被拧得变了形。
蓝雪看得心惊,小声劝:“小姐,帕子要碎了……”
洛曦宁这才松了半分力道,却仍将帕子按在胸口,仿佛只有这样,那颗焦躁的心才不会随时蹦出来。
“这不是安阳县主吗?”一道女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洛曦宁回眸,檐下立着一女,正是新上任的御史中丞陆大人的嫡女陆雪樱。
一袭绯色遍地金百蝶裙,愈发衬得她唇色艳艳。
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丫鬟,一人抱炉,一人捧匣,俱是眼皮子不抬的倨傲。
洛曦宁心底厌恶,面上却只是淡淡颔首:“陆姑娘。”
陆雪樱掩唇轻笑,耳坠的两粒红宝晃出碎光:“县主也是来瞻仰状元风采的?可惜,今日怕是要落空了呢。”
洛曦宁眉心一跳,指尖在袖里无声攥紧。
那副神情落在陆雪樱眼里,比任何捧场都叫人快活。
她向前半步,绣鞋尖几乎踩到洛曦宁的裙角,声音压得极低:
“哎呀,对不住,我忘了。县主如今可是祁国太子妃,哪里还看得上区区状元?便是被赐为祁国太子贵妾的嘉和公主,听说都在宫里连夜抄《女则》,不敢与您争辉呢。”
话锋一转,她忽然抬手,染着凤仙花的指甲轻轻遮住唇角,声音却更低:
“不过,县主可听说昨儿酉正,城南驿馆后巷的那桩劫案?”
她顿住,满意地看见洛曦宁瞳孔骤缩,才继续道,“一名举子被蒙面人堵了嘴,麻袋一套,棍棒交加,直打到右腿寸寸折断,连右手的骨节也碾成了碎渣。”
说到此处,她故意停了一停,指尖轻轻一点下巴,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样,眸底却是猫戏弄老鼠的残忍。
“更巧的是,那倒霉鬼自称是才名满京城的乔安公子,说是要金殿面圣、鸣冤洗雪。可如今......”
陆雪樱用绣鞋尖碾了碾青石缝里的一朵残花,“人还昏死在太医院,今日殿试,自然便缺了席。”
“乔安”二字一出,洛曦宁耳边嗡然。
那乔安,便就是乔同甫?
她设计毁的是乔同甫的名声,他却化名“乔安”赴京赶考,靠着女主提拔,如今在这京城中得了个好才名,甚至还摘了会元的名头。
还......真是可惜了。
洛曦宁嘴角含笑,心中感激这行侠仗义的蒙面人。
以这么狠辣的方式,直接断了他提笔的可能。
“县主?”陆雪樱凑近,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在她眼前晃,“您脸色怎如此白?莫非……认得那乔安?”
洛曦宁倏地抬眼,面露微笑,这样的神情完全出乎陆雪樱的意料。
“不认得。”
她声音低哑,一字一顿,嘴角笑意却是不减,“只是可怜他如今功名路断,可惜了一介寒门。”
陆雪樱狐疑地撇撇嘴,又笑:“也是。听说那伙蒙面人打人的手法极为熟练,专挑右手骨节,一寸寸碾碎,分明就是为了废他功名的打算。京里都在传,是哪位权贵怕这寒门抢了状元,才下此黑手……”
她故意把“权贵”二字咬得极重,眼波在洛曦宁脸上滚了一圈,像一道鞭子挥了过来。
洛曦宁不闪不避,任由那目光抽过来,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她低声回道:
“陆姑娘若真好奇,不妨去京兆尹击鼓鸣冤,也省得在这里淋雨嚼舌根。”
说罢,她微一颔首,转身望向广场,脊背挺直如削。
陆雪樱讨了个没趣,撇撇唇,由丫鬟搀扶着,袅袅婷婷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