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城的日子在表面平静下悄然流逝。叶晓晓如同最耐心的潜行者,完美地融入了散修的生活轨迹。她每日往返于坊市、万事楼和听涛小筑之间,采购、打探、修炼,周而复始。对黑蛇帮的暗中观察和对“炎阳殿”、“阴煞门”线索的零星收集,都在不露痕迹地进行着。
她体内的灵力在《曦曜凝心诀》的运转下日益精纯浑厚,对金乌真火的掌控也越发得心应手。
然而,这种“平静”之下,某种更深层次的不协调感,却如同水底的暗礁,时不时地硌着她的心神。尤其是在她全力催动金乌真火,或者夜深人静、心神彻底放松下来内视己身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感会从魂源最深处悄然弥漫开来,并非外界环境的寒冷,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带着孤高与寂寥意味的寒意。
这寒意与金乌真火的炽热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共存着,仿佛冰层下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她曾尝试探究这寒意的来源,但每次神识深入,都如同撞上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壁垒,只能感受到那壁垒之后浩瀚如星海般的冰冷与沉寂,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万古玄冰封印的悲伤。
一股温暖的意念偶尔会如同温暖的阳光般拂过她的心田,安抚着她的疑惑,引导她专注于真火的修炼,似乎有意无意地回避着那冰寒壁垒的存在。
叶晓晓将这份异样感压在心底,她知道,这很可能与自已丢失的记忆和古怪的体质有关,在找到确凿线索前,贸然深究可能引来未知的风险。
这一日,叶晓晓在万事楼翻阅一本残破的《云梦泽水文异志》时,看到一段关于泽中一种罕见灵鱼“银线鲮”的记载。
此鱼通体银白,脊背有一条金线,习性奇特,只在每月朔月之夜,于特定水脉灵气交汇处出现,其鱼珠有清心明目、滋养水灵根之效。她心中一动,想起之前护送商队时,曾听一位老渔民提及,城北三十里外的“月牙湾”近似乎有类似银光闪烁的鱼类出没。
她正需一些温和的水属性灵材来平衡体内日益旺盛的火气,这“银线鲮”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朔月之夜就在明晚。
“或许可以去碰碰运气,顺便探查一下月牙湾附近的水文情况。”叶晓晓暗自思忖。她需要一些合理的理由离开碧波城短暂活动,以免长期固守一处引人怀疑。
次日傍晚,叶晓晓稍作准备,便悄然出城,施展身法,向着城北的月牙湾方向而去。
月牙湾因其形似弯月而得名,是一处僻静的水湾,两岸芦苇丛生,人迹罕至。
当她抵达时,夕阳已将天空染成瑰丽的紫红色,水面波光粼粼,四周一片静谧。
叶晓晓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礁石坐下,收敛气息,静静等待朔月之夜的来临。
她将神识缓缓散开,感知着周围的水灵之气流动。果然,随着夜色渐深,月上中天(朔月之夜并无明月,只有漫天星斗),水湾某处区域的灵气开始出现细微的汇聚波动,一丝丝清凉的水汽从湖底渗出。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感知着水脉变化,体内《曦曜凝心诀》自然运转,灵力如溪流般涓涓流淌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她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模糊!碧波城的灯火、月牙湾的芦苇、漫天星辰……一切都在瞬间褪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永恒的冰蓝!
她仿佛瞬间坠入了一个由寒冰构筑的幻境!脚下是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玄冰,头顶是凝固的、闪烁着幽蓝星光的冰晶苍穹,四周矗立着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冰棱和冰山,空气中弥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
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冰冷与孤独。
“这是……哪里?”叶晓晓心中大骇,试图催动灵力挣脱,却发现体内的真火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丝毫无法调动,连灵力运转都变得极其迟缓,仿佛也要被冻结。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无力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而冰冷的声音,仿佛从万古冰原的尽头传来,清晰地响彻这片空间:
“呵……这么久过去,还是这般……弱小。”
叶晓晓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最高的冰山之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慵懒地斜倚在一张由纯净寒冰自然凝结而成的王座之上。
她身着一袭仿佛由永恒冰髓织就的幽蓝色长裙,裙摆流淌着星辉般的光泽。
一头长及腰际的冰蓝色长发,如同瀑布般披散而下,几缕发丝拂过她精致得近乎虚幻的脸庞。
她的肌肤白皙得透明,仿佛冰雕雪塑,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也是纯粹的冰蓝色,其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俯瞰众生、漠视一切的极致慵懒与傲然。
她的气息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与整个冰封世界浑然一体的威严,仿佛她就是这片天地的绝对主宰。
在她王座旁,斜插着一柄通体晶莹、散发着森森寒气的长剑,剑身仿佛有冰龙游动,剑柄处镶嵌着一颗幽蓝的宝石。
这身影……这眼神……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陌生与一丝诡异熟悉感的悸动,狠狠撞击着叶晓晓的心神。她的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却又模糊不清。
“你……是谁?”叶晓晓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因周围的寒意而有些颤抖。
女子微微抬起眼帘,那双冰蓝的眸子落在叶晓晓身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失望。
“连本座都认不得了?看来那场变故,不仅夺走了你的记忆,连带着你那点可怜的修为和眼光,也一并丢光了。”她的声音依旧慵懒,却字字如冰锥,刺入叶晓晓的心底,“真是……丢人现眼。”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扫过叶晓晓周身那被压制得几乎熄灭的金乌真火气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更可笑的是,你竟舍弃了与生俱来的、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寒境,去摆弄那点微末的、属于扁毛畜生的小火苗?真是……自甘堕落。”
叶晓晓心神剧震!“寒境”?“扁毛畜生的小火苗”?她是在说真火?难道自己原本……真的是主修冰寒?那真火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晓晓咬牙道,试图凝聚心神对抗这股无处不在的威压和寒意,“这火焰,是它在我危难时……”
“危难?”北冥玄女打断了她,嗤笑一声,“若非本座当年一时心软,将‘寒螭’暂借于你护身,你早已魂飞魄散,哪来的‘危难’?如今倒好,本体沉睡,连剑都感应模糊,你却在这里玩火自焚,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她的语气充满了嫌弃,但叶晓晓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提及“一时心软”、“护身”时,那眼眸的最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她高傲外表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像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关切?
就在这时,女子身旁的长剑,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剑身幽蓝光华流转,一道略显模糊的、由寒冰之气凝聚而成的少女虚影悄然浮现。
少女穿着一身可爱的蓝色短裙,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对着叶晓晓眨了眨眼。
“冰璃……”叶晓晓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自然而然地唤出。
少女虚影笑嘻嘻地飘到叶晓晓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歪着头道:“晓晓,好久不见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弱了?还用这怪火?玄女可是很生气呢,虽然她不说,但冰璃知道。”
“冰璃,多嘴。”女子淡淡地瞥了冰璃一眼,后者立刻吐了吐舌头,缩回剑旁,但依旧好奇地打量着叶晓晓。
冰璃的出现和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动摇了叶晓晓的心防。
这幻境,这玄女,这剑灵……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绝非虚假!自己失忆前,定然与她们关系匪浅!
“我……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叶晓晓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迷茫,望向女子。
那女子凝视着她,眼中的讥诮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万古时光的疲惫与淡漠。
“你是叶晓晓,也曾是……承载本座部分元神的容器。”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至于发生了什么……等你足够强大,能够打破魂海中的冰封,自然便会知晓。现在知道太多,对你……并无益处。”
她缓缓站起身,冰蓝色的长裙无风自动,整个幻境的寒意骤然加剧。
“记住,寒境,才是你的根本。那点火苗,终是外物,莫要舍本逐末。”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尽快……找回之前的你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未落,整个冰封幻境如同镜面般破碎开来!刺骨的寒意潮水般退去,眼前的景象重新化作了月牙湾的夜色、芦苇摇曳的沙沙声、以及漫天清冷的星辉。
叶晓晓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依旧坐在那块礁石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但体内那被彻底压制的金乌真火,以及灵魂深处依旧残留的一丝冰冷悸动和“寒境”、“容器”、“时间不多了”这些字眼,无比清晰地告诉她——刚才的幻境,真实不虚!
神秘女子……冰璃……寒境……容器……
大量的信息冲击着她的脑海,让她一阵眩晕。
她原本以为真火是她复苏的关键,没想到体内还沉睡着一位如此恐怖的存在,而且似乎……才是她真正的“本源”?那火焰又为何会与她共存?
混乱、迷茫、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地内视丹田,只见那缕金乌真火似乎受到了惊吓,光芒有些黯淡,而在真火下方,那堵一直存在的冰蓝色壁垒,似乎……变薄了一丝?一丝微不可察的、精纯至极的寒意,正从壁垒缝隙中悄然渗出,与她原本的灵力缓缓交融。
冰与火,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形成了某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也带来了更多未知的变数。
叶晓晓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神色。
碧波城的暗流尚未理清,体内的波澜又起。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