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议论对此刻的秦墨来说,全都被当做了耳旁风。
他今日早早换过庶务堂送来的对襟蓝袍,高腰皂靴,合身贴脚,镇尸铜钱依旧拴着,自然垂在腰间,旁的再无多余点缀,更衬得他身姿挺拔,龙精虎猛。
算起来秦墨今年四十有九,相貌却没有多少改变,除了看人时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几丝威严,完全不像个中年人。
当秦墨迈着方步,挺胸抬头踏入云岚宗正殿,宽阔的殿里早站满了数百人,都是筑基修士,有些没抢到机会的也不肯离去,就那般挤在门口翘脚伸脖观瞧。
秦墨目不斜视,大步向前,路过的弟子纷纷退去两旁,给正主让出一条通道。
掌教站在殿前,三位元婴老祖陪同在侧,三人之后是十数位金丹真人,男女都有,全都含笑伫立。
至于这些人里谁是真心恭喜,谁是做做样子,秦墨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这个时候也不方便细看,他便只盯着掌教袍子上的褶皱,紧走数步来到殿前。
“今有我宗弟子秦墨,苦修多年,终成金丹,按照门规当授长老之位。”
掌教紫阳道君高声称颂,转手递给秦墨三支线香,小声提醒,“叩首上香。”说完退到一旁,后面其余众人也都让出空间,露出祖师雕像。
雕像共三座,皆为男子,中间的老者慈眉善目,是创立云岚宗的太微神君,左边老者为二代掌教抱朴元君,右边的青年则是三代掌教守缺元君。
相传太微神君止步于合道境界,不得不说遗憾,而抱朴和守缺皆证了化神,与合道之间还差了个炼虚。
再往下的弟子连元婴也证得艰难,其中有不少天才在天地大劫中不幸殒落,迄今为止,整个云岚宗也只有流云、岳青以及唐七等三人结成元婴。
紫阳道君算是一代奇才,无人知道他如今的修为,秦墨仅听别人提过,说他眼看就能达到化神境界,不知道真假。
不过此时高人在前,秦墨无暇多做打量,规规矩矩接过线香,掐指捻燃,再恭恭敬敬跪在雕像前面,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将香插入炉中,安静候在一旁。
紫阳道君显然对秦墨的表现非常满意,笑得越发慈祥:“你既已是门内长老,合该有个正经道号。”说着看向三位元婴,秦墨也趁机看了过去。
流云老祖鹤发童颜,紫色道袍上绣有云朵,与那堵石壁如出一辙。岳青中等年纪,穿一袭黑袍,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压迫感极强。
人部的唐七却是个相貌清奇的瘦削青年,瘦得皮包骨,肤色淡金,穿了身红袍,他毫毛甚重,连手背也长了黑乎乎的汗毛,活脱脱像个猴子。
秦墨的视线在那手背上一扫而过,根本不敢多做停留。
掌教发过话后,岳青率先开口:“紫阳道兄,道号向来是师徒相授,这娃娃并非我三人弟子,道号该由你赐下才是。”声音稳健,中气甚足。
那两位听了频频点头,估计也是这般想的。
紫阳道君稍稍一滞,仍是笑着说:“既然如此,老道便捡了这个便宜。”
秦墨听得莫名其妙,所幸道君及时解释:“你以后若仗着我赐的道号为非作歹,少不了要牵连老道,但是,如果你以后有了出息,我也会跟着沾光,你可别让我失望。”
不等秦墨给出反应,继续说了下去:“弟子秦墨听真,你资质卓然,道心坚定,平时勤勉刻苦,友爱同门,如今虽成金丹,也不可骄傲自满。须知大道茫茫,天机难测,往后还得秉持初心,争取攀临绝顶。”
秦墨本来听得正经,在听到“友爱同门”时还是破了功,连忙低头,稍加掩饰。
自己加入云岚宗数十年,与同门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当然,如果烧人也算交道,那前后加起来确实不少,可是怎么也算不上是“友爱”吧。
“天有玄一,生于太阳;山河为墨,画定因果。如此,我便赐你道号玄墨。”
掌教话毕,有道童主动过来奉上一枚青玉腰牌,紫阳道君拿在手中一抹,腰牌上面多了两个黑沉沉的篆字:玄墨。铁画银钩。
“弟子多谢掌教赐号。”
秦墨双手接过腰牌,在腰上拴好。
原本他腰上挂着镇尸铜钱,结果和玉牌撞到一起,发出“叮”一声脆响,在此时的殿里听来清晰异常,吸引了许多目光。
殿里有好些修士不认识秦墨,却有人从镇尸铜钱里看出了秦墨的来历,于是那议论自然就少不了。
“新一代真传弟子李牧野恭贺秦墨师叔晋阶玄墨真人。”
这次议论声刚刚响起,就被殿中一年轻男子朗声打断。
有他带头,殿前的金丹真人纷纷道贺。
“护法殿沈鹤年代闫、李两位师兄恭喜玄墨师弟。”
“洗剑池华熙恭喜师弟。”
“庶务殿蓝鲸和恭喜玄墨真人。”
“林婉茵恭喜。”
秦墨从未同时和这么多金丹真人称兄道弟,不由感到拘谨万分,又不能表现出来,所以那笑容无比僵硬,直到听见林婉茵自报名号。
秦墨特意看了这位一眼,谁料她道了喜就转身进了后殿,给秦墨留了条背影。
莫名其妙间,众筑基弟子齐齐行礼:“恭喜玄墨师叔。”
殿外的声音跟着响起:“弟子恭喜玄墨真人。”
在一片称颂声里,秦墨再如何淡定,也感到有些飘飘然,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有了回报。
秦墨不禁想起许多故人,比如手艺师父,老村长,许英秀,甚至是周阿牛。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结了金丹,应该是欢喜吧。
等秦墨回过神来,殿里的众人已经相继退场。
掌教和元婴老祖走得最早,筑基弟子也纷纷离去,只留下数位金丹真人,无论老少笑脸可掬,秦墨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免得让人觉得自己是小人得志。
......
卒山某处山崖,慕容雪双手负后站在崖顶向远处眺望,看方向正是总山万法峰,崖上风大,将一袭白裙吹得扑扑棱棱,那身影便愈发显得单薄。
“你这又是何苦。”
天魁真人摇着头在慕容雪身后现了身,一脸痛惜。